我情不自禁地支楞起了耳朵。从这些平淡无奇的叙述当中,我本能地嗅到了某种阴谋的味道。
“这些科学家主要的研究课题就是:如何利用人类在基因工程学方面的研究成果来改造人鱼的身体结构。”
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我没有听错吧?他说的是基因工程?
人鱼们玩的居然……这么高级?
“这个基因工程跟你有啥关系?或者说,跟十二年前的事儿有啥关系?”我不死心地追问他,“难道他们反过来截杀你们了?”
从深海阴沉下来的脸色我就可以看出这事儿十有八九又被我说中了。
“那么说,夜鲨就是人家那一派的了?”我摸着下巴,心里真有点感慨,“果然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这没有什么可奇怪的,”深海的神色恢复了最初的淡漠,不知道是不是看久了的缘故,他脸上的那一层细鳞看起来也没有那么醒目了,“掠夺,难道不是生物的本性吗?”
话题是要拐进哲学领域了吗?
“你又跑题了,”我连忙打断了他的沉思,“这跟十二年前的事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深海说:“十二年前,我和族长就是被那些身体经过改造的夜族战士逼进了浅海,然后在那里遇到了你。我们在那片海域里厮杀的时候,你就在距离我们不到二十米远的地方。”
“好……神奇。”我惊讶地合不拢嘴,“二十米……我的命真够大的。”
深海别有深意地望着我,缓缓地摇了摇头,“你高估自己了,殷茉。你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那么弱小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什么。”
水花
“什么意思?”他那种似有所指的语气让我深感不安。
深海没有回答我,反而把头转向了另一边。我只能看到他的双眼眯了起来,像在眺望远处的风景。其实这里距离陆地已经很远了,除了在我们的左前方隐隐约约地有几块暗色的礁石浮出水面,视野之内皆是茫茫海水。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
“深海?”我心里有些莫名的惶恐,“你不带这么吓唬人的。你得告诉我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深海回过头,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细密的鳞片闪闪发亮。凭良心说,这样的一层鳞片已经不能够让我觉得害怕了。即使再加上他的尾巴、他手背上突起的骨管和有毒的指甲也不会。但是这些东西的存在却在无形中拉开了我和他之间的距离。
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做才能克服这距离。这样的认知让人倍感无力。
我不知道深海从我的表情当中察觉了什么,他的睫毛垂了下来,抿紧了嘴角,流露出一个孩子气的懊恼的表情。
“拜托了,深海。”他沉默的姿态让我心口发痛,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无法控制地微微发颤,“这不公平。我是如此地信任你……”
“不是的,殷茉。”深海抬起头飞快地瞥了我一眼,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惊讶以及……我不会看错的诚挚,“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完全猜错了。如果我说……”他停顿了一下,有些难堪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什么?”
“如果我说,我只是因为所谓的真相……我根本就不好意思把它说出来,”他低着头,声音也越来越轻,“是因为我们做的事而有愧于你,你能接受这个解释吗?”
“我听不懂你的话,”我的脑子又乱成了一团,“什么叫做有愧于我?”
深海低着头,双臂支在船舷上,漂亮的鱼尾随着海水的起伏上下摆动。他全身上下仿佛都笼罩在一层薄薄的光晕里,像故事里走出来的精灵,纤尘不染。这样的他,让人无法相信会做出什么对不起别人的事。
“是这样,”深海捧着脑袋,十分艰难地说道:“你当时距离我们动手的位置实在是太近了。所以那个救生圈被挤破之后,你立刻就被卷进了漩涡里。然后……我们也有点受不住手脚了……”
记忆中的画面骤然间被开启。我再一次看到了那片蓝幽幽的海水。暗流激荡,却隔绝了我能听到的任何声音。我的身体不住向下沉,气泡从我的肺里被挤出来,争先恐后地向着海面飘去。亮晶晶的,美得令人感到绝望。
“你受了伤,流了很多血。”深海说到这里,眼中再一次流露出羞愧的神色,“那时候你的父母已经注意到你游的太远,有很多人都在朝这边靠近了。夜族的人不想招惹麻烦,于是先一步退走了。而我和族长都受了重伤,在当时的情况下,即使我们侥幸躲过了人类的眼睛,也绝躲不过夜族人的伏击。我们差不多要算是走投无路了,于是族长就把月光石分成了两半,一半戴在你的脖子上,另外一片藏进了你的身体里。”
我听得口干舌燥,“什么叫藏进我的身体里?”
“类似于我们消除人类记忆的那种能力。”深海大概对这种能力的原理缺乏理论研究上的认识,自己的表情也变得困惑了起来,“总之,这两个半块的月光石互相吸引,同时又互相克制。留在你身体里的那个半块不会对你的身体产生不好的影响,而留在外面的那一块也不至于会丢失。”
我想我大概是听懂了:我的身体里有块结石。而且还是放射性的。
“那你们就没打算拿出来?”我心里有点嘀咕:这用不用做个手术什么的?
“族长结的印,别人很难打开。”深海摇摇头,眼眶微微发红,“当时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我们都活着,他自己当然是可以找到你,把东西取出来的。如果他死去了,族人可以在月圆之夜借助月光石本身的能量,将它取出来。”
“夜鲨也取不出来?”我想我有点懂了,“他拿我没有办法,只能怂恿我离开,好让你们也没有机会下手。”
深海点了点头,“族长的伤太重。他去世之后,我们的族群一直忙于抵挡夜族人的入侵。何况也没有人可以凭自己的能力打开他结的印,我们只能耐下心来等待合适的时机。我来沙湾的途中遇到了几次伏击,受了伤,能力受限。所以……我完全感应不到那块月光石到底藏在谁的身体里。而另外的半块,又是戴在习芸的身上。所以……”
“那你为什么会怀疑习芸不是你要找的人呢?”这一点我始终感到很好奇,既然习芸戴着它,他又完全感应不到其余半块到底在哪里,为什么还会对习芸产生怀疑?
深海望着我,目光渐渐转为柔和,像端详什么珍贵的物件一般流露出几分小心翼翼的神气。然后,他用手背轻轻碰了碰我的脸,“因为你的身体里流淌着我的血。”
我被深海这个异乎寻常的举动惊到了,脑海里一团混沌。压根就没有办法去琢磨他后面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那时候受了伤,流了很多血。”深海望着我,神态渐渐恢复了他惯有的从容,“而且那么弱小的身体,完全无法承受月光石所蕴含的能量。没有我的血,那个时候的你根本无法活下去。”
我继续瞪着他发愣。难怪殷皓总是说我四肢发达……原来是有根据的。
“我的能力不足以在你和习芸之间证实什么。只能寄希望于月圆之夜,月光石自己传递出我需要的信息。可是……”
“这东西很重要吗?”其实这话等于白问。不重要能有人抢吗?
但深海还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这块月光石是当年族群分裂时从萨默斯岛带出来的东西,是用来联络各个族群的凭信,是我们族群最最重要的东西。”
我顿时了然,“你带我出来,就是要设法把它取出来?”
深海微微一笑,这个话题令他双眼之中透出一点光亮来,“族长安排了长老阿摩来接应我。他的能力远远超过我,应该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何况现在夜鲨……”刚说的这里,深海突然停住了话头,流露出凝神倾听的样子。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留意四周的动静。可是耳畔除了柔和的潮声就只有盘旋在高空的海鸟发出的阵阵啼鸣。
深海的脸色却已经变了,他飞快地说了一句,“坐好!”便抓紧了船舷,迫使船头转了方向,朝着距离我们最近的小岛游了过去。巨大的蓝色尾鳍探出水面,在阳光下泛起了惹眼的银色光芒。
小船前进的速度明显地加快了。船舷两侧溅起的水花扑打在我的脸上,海风也渐渐强劲起来,迫得人有些透不过气。我不得不伏低身体,尽力保持住呼吸。而深海握在船舷上的那只手,不知何时起,尖利的长指甲又从他的指尖探了出来,泛着令人畏惧的乌青的光。
这让我本能地紧张了起来。极目四望,头顶依然是雾蒙蒙的淡蓝色天空,海面平静,波浪温柔地起伏。除了我们明显加快的速度,一切都和几分钟之前一模一样。
就在我们已经可以看清那座小岛的轮廓时,深海突然停了下来。他的脸上一片平静,眼瞳却由迷人的夜蓝色变成了墨一般的浓黑。隐隐地闪烁着怒火。
“别怕,”他指了指我们前方的小岛,神色平淡地说:“你先过去,我等下就过来。”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他搭在船舷上的手用力向前一推。小船飞也似的朝着小岛的方向冲了过去。我手忙脚乱地扶住了船舷,再回头看时,深海已经不见了。空荡荡的海面上暗潮涌动,仿佛正孕育着某种不可测的动荡。
我开始感到害怕。没有深海在身旁,几分钟之前还无比温柔的海洋已经在我未曾觉察的时候散发出了某种危险的气息。就连渐渐靠近的小岛也显得轮廓狰狞。
小船借着最后的冲力闯进了碎石滩,砰地一声撞上了半人高的一块礁石,然后在我的尖叫声中不情不愿地停在了。我晕头晕脑地从舱底爬了出来,回头看时,远处的海面上像开了锅一样正溅起半天高的水花。像有人丢进来一枚炸弹一样,巨大的涟漪一圈一圈激荡开来,几乎撞到了我的脚边。
一个黑色的身影突然间跃出海面。我目瞪口呆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