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那脚夫满眼杀气,不会是想要他的命吧?!待见脚夫抽出雪亮腰刀时,玄晋头脑轰的一声,顿成空白,紧跟着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看来他这个紫阳王,今天是在劫难逃,要客死他乡了。
他就知道来到句屏准没好事。果然,没「死」在朱天那色胚的床上,却还是因受朱天牵连难逃噩运。
姓朱的,都是你害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玄晋在心底咬牙切齿,更将那脚夫当做了朱天,死命瞪着。
被玄晋布满血丝的双眼恶狠狠地盯视,那脚夫倒有几分犹豫。他手下杀过的义军不在少数,屠杀高高在上的王族却是破天荒头一遭,尤其还是玄龙大国的王爷,刀已经举高,手一软,又放了下来。
「怎么了?」另一人奇怪地问他。
脚夫干笑,不想让人知道他临阵胆怯,故作冷静地道:「他好歹也是个王爷,与我们无冤无仇的,就留他个全尸好了。」瞥到那些棺木,登时有了主意。
他们为行事隐秘,潜近永稷后就买下了这家位置僻静的棺材铺子做落脚之用。屋内十多具均是空棺材,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他推开其中一具棺盖,指使余人将玄晋放入棺中,继而推上了厚重的棺盖。
这明摆着是要把他活活饿死在棺材里,比一刀毙命更痛苦。玄晋惊怒交加,弓起身,用足了力气去撞棺盖,却哪里能撼动分毫,额头上倒是白白撞出了几个大包。
叮叮当当的响声透过棺木传到他耳中,他一怔后,醒悟到那几人正在敲打铁钉,将棺盖钉死,玄晋一颗心不禁如坠冰窟,彻骨的凉。莫说他被捆绑着无法动弹,便是手脚自由,也绝对无法从里面打开棺盖逃生。
最后一枚长铁钉敲进棺盖,众人关起大门,上马扬长而去。
◇
玄晋不甘束手待毙,在漆黑的棺内拼命撞了一阵,最终认命地停止了无用的挣扎,瞪着棺盖直喘粗气。
死亡的阴影从未像这一刻接近过,强烈的恐惧笼罩之下,玄晋全身都难以克制地颤抖起来。
大好人生还没尽情享受,他不想就这样一命呜呼!
纵观前半生,他也知道自己文不成武不就,整天吊儿郎当游手好闲,就没干过件正经事,只怕在最疼爱他的母后和皇兄眼里,也不过是个荒唐度日的窝囊废,可他不要连死都死得这么窝囊啊……
不知道多久才会有人闯进这鬼地方,发现他的尸骨?那时他多半已经烂成堆令人望而生畏的腐骨臭肉了吧。想到那凄惨场景,玄晋只觉眼角发热,脸上湿湿的,竟流下泪来。
他死了,母后肯定伤心不已。皇兄好歹跟他兄弟一场,总也会替他掉两滴眼泪吧?
至于朱天那个色胚,不知道会不会为他难过呢?还是转身又另结新欢去了?
玄晋也说不清生死关头,自己怎么还有这份闲心去思考这无聊问题。可脑海里一旦浮起朱天搂着别人亲热的画面,他顿时无名火高涨,暗自咬牙,恶毒地想着等到了阴曹地府,一定要跟阎王爷打个商量,派牛头马面早点去将朱天的魂给勾来。
要死,也得拉着姓朱的陪葬!
棺内空气随着他剧烈的喘息变得越来越稀薄,玄晋头脑开始发晕,两耳边也嗡嗡地响个不停,胸口更如同压了好几个沉重的米袋,闷得透不过气。
他无意识地扭动着,想驱散窒息的痛苦,然而越是挣扎越是呼吸困难,终至浑身乏力,唯独双眼大睁,茫然瞪视面前这一片骇人的黑暗。
好黑……真像记忆最深处,那个几乎夺走了他性命的黑布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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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7
「冰糖葫芦!又甜又脆的冰糖葫芦!」老人须发皆白,正扛着插满冰糖葫芦的稻草杆走街串巷叫卖,发现身后一个粉妆玉琢般的俊俏男童已经悄悄尾随他许久,多半是身边没带铜板,又受不了零嘴的诱惑,他不觉好笑,拿了根糖葫芦递给男童。
「娃儿,拿去吧!算我老汉送给你的。」
玄晋盯着红彤彤的冰糖葫芦,忍不住偷咽着口水。宫中美食琳琅满目,极尽精细,却不屑做这种民间小食,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糖葫芦。
原来宫外这么热闹,还有许多他从所未见的糕饼糖果,看来他这次瞒住所有人,偷偷溜出宫来玩真没错。
玄晋欢喜地接过糖葫芦,见老人衣衫褴褛,有些可怜他,想了想,摘下腰间一个镶嵌金丝的香囊塞到老人手里,道:「老伯,我拿这个跟你换好了。」
「啊?」老人识货,见香囊珍贵,一时倒不敢收下,想还给男童,玄晋已一溜烟地跑了。
果然很甜。玄晋咬着糖葫芦,信步而行,没留意有个干瘦男子已暗中盯上了他,不紧不慢在他身后跟着。
转过条僻静无人的小巷后,男子瞥见四下无人,猛地冲到玄晋背后,用个布袋子当头罩落。
「谁?呜唔……」玄晋眼前一黑,突然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想叫,被人隔着布袋捂住了嘴,只能发出几声微弱的呜咽抗议,紧跟着整个人都被塞进了布袋。
男子将布袋往肩头一扛,快步离开了巷子。
◇
布袋打开时,玄晋仍惊魂未定,苍白着小脸打量起屋内高矮不一的三个陌生人。
那三人也在打量他,其中年岁最大的男人一拍那干瘦男子肩膀,满意地道:「瘦子你这回总算找到宝贝了。这男孩可比之前抓的那几个漂亮多了,带到永稷去,准能卖上个好价钱。」
瘦子得意地道:「大哥,我看见他随手就拿出个金丝香囊送人,穿得又富贵,肯定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我们不如先向他家人敲上一笔,再卖了他。」
玄晋人虽年幼,在诸兄弟姐妹中最是聪明伶俐,听了两人对话,再一看屋内角落里还蜷缩着几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小孩子,都面带惊慌,便知自己落入了人贩子手中,处境凶险。
对方要是知道了他的来历,恐慌之余,说不定便会杀他灭口。他于是装出一脸惶恐,暗中一拧自己大腿,即刻眼泪汪汪,抽噎起来,任凭那三人如何盘问,他只是哭着不停摇头。
那大哥也被他哭烦了,悻悻道:「他怕是惊吓过头,明天再问算了。」
三人锁上房门,径自走远。
玄晋直等那三人脚步声完全消失,才慢慢地收住泪水,向另外几个孩子打听起来。那几个孩子被抓来好几天,均吓得不轻,玄晋耐心问了半天,终于弄清楚了这栋屋子是在城外。
「那些恶人说他们是从句屏来的,要把我们带回去卖掉,还说我们敢逃,就要把我们的脚都剁掉……」一个男孩怯怯地指了指躺在最里面的一人。「他是昨天被抓来的,骂了一句,就挨了顿鞭子,到现在还没醒。」
那人浑身是血,玄晋究竟只是个五六岁的孩童,看了两眼就不敢再看,抱着双脚发呆。心想那帮人贩子如此凶残,他更不能吐露自己身分。可总得想个办法把自己被困的消息传出去。
想到太阳落山,他仍一筹莫展。忽听门外有人走近,打开了铁锁。
「吃饭啦!」一个浓眉大眼的英气少年拎着桶米饭走进屋内,替他们盛好了饭,分别送到各人手里。
递到玄晋时,少年愣了愣。「你是新来的?」
看见玄晋戒备的眼神,少年一笑:「别怕,我不会打人的,只管给你们做饭。我叫阿天,你呢?」
长得还一脸正气,人模人样,原来却是跟人贩子一伙的!玄晋心里不屑地哼了一声,脸上当然没把鄙夷厌恶之情表现出来,只露出惧色,吞吞吐吐地道:「我叫、叫晋……我怎么想不起来自己姓什么了?我好怕……呜呜……」
他眼泪一滴接一滴,直往饭碗里掉。一张俊秀小脸沾了泪水,益发显得楚楚可怜。少年阿天吃惊地看着他,心头一软,抚摸着玄晋头顶哄道:「不怕不怕,不哭了,快点吃饭吧!」
他一摸玄晋的饭碗,却已微凉。少年便将这碗饭留给了自己,重新自木桶里盛出碗热腾腾的米饭,又特意添上块红烧肉。「那个,小晋,快吃吧,不然又要冷了。」
玄晋也确实有点饥饿,接过碗才咬了一口肉,就又嫌恶地吐了出来。
这肉烧得,真不是普通的难吃。
少年竟没生气,反而脸微红,讪讪道:「没人教过我做饭,我也是胡乱烧的。」见玄晋放下碗筷不再吃,他迟疑了一下,道:「你不爱吃这肉,要不,我去给你煎张鸡蛋饼子?」
玄晋摇头,他可没勇气再去品尝少年的手艺。
少年有些失落,埋头扒饭,不再多话。只是在收拾起食具出门前,安慰还在抹眼泪的玄晋道:「别再难过了,小晋你长得好看,到了永稷肯定能找到户好人家,不会受委屈的。」
玄晋正心烦意乱,听少年还来说风凉话,气道:「你个大坏蛋,别烦我!」
「我——」少年也知道自己跟着那三人,做得都是见不得光的勾当,眼内不由得闪过一丝愧意,呐呐地锁上门走了。
◇
夜半,小屋内其他几个孩子都入了梦乡,唯独玄晋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父皇母后发现自己失踪,一定会派人大肆搜寻,就不知何时才能找到这里来,万一救兵还没到,这伙恶人却已动身前往句屏,岂不糟糕?
「咕噜噜……」肚里一阵轻响,打断他满腔心事。玄晋按着饿到生疼的胃部,拼命默念太傅新教的那些经史,试图转移注意力,可饥饿感反而越发明显了。
出生至今,初次尝到了挨饿的滋味,身下垫的,也不是平素的锦缎绫罗,而是个烂草堆。玄晋一阵难受,眼窝酸涩难当。
白天是装哭,此刻他是真的又饿又慌,肩头牵了两下,小声低泣。
门外突地传来脚步声,继而「喀嗒」轻响,铁锁被打开了。他一惊,偷偷睁开眼,见一条人影迅速闪入屋内。
几缕极淡的月光漏过窗纸,照在那人脸上,正是那少年阿天。
少年蹑手蹑脚地走到玄晋身边,看他醒着,不禁微微一笑,朝玄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从衣袖里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