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乏粮草供给,殷氏大军后面的日子就难过了。他拂开乱飞的长发,大笑。
远处遽然响起几声沉闷的爆炸声,连谷中大地似乎也随之震动起来。
那方向,正是两军交战正酣的主战场。朱天面色微变,手下幸存的将士们也都惊疑不定,七嘴八舌地议论道:「怎么听着像火药?敌军啥时候有了火器?」
诸国之中,唯有赤骊、玄龙的大军配备有精妙火器。句屏倚仗水师名扬天下,军备并不以火器为重。朱天与殷氏大军大小战役也打了不下百次,此刻的情况却还是首遭碰到。
这可透着蹊跷……朱天霍然站起,正待上马赶去看个究竟,山谷那头几骑蹄声得得向他疾驰而来。
看清当先马背上那风尘仆仆的骑士竟是本应在永稷驻守的凤羽,朱天顿知永稷必有大事发生,心不由提到了嗓子眼。难不成是玄晋出了意外?……
「师尊!」凤羽冲到朱天跟前,翻身落马焦急地道:「玄龙皇帝亲率大军,日前已攻克永稷,弟子与守城将士们不敌对手,皇宫也被他们占了去。听说玄龙另一支大军正往这边来,师尊——」
又是连续数下火药爆炸声,打断了凤羽话音。这次的爆炸离得更近,震得山谷轰鸣,不少碎石从附近高处山峰上滚落。
「玄龙与我订有盟约,怎会背信弃义举兵偷袭?」朱天根本就未曾想过玄龙会横插一脚,气得面皮发紫,一边躲闪滚石,一边惊怒地追问凤羽:「那紫阳王爷呢?他也没有喝止玄龙大军?」
凤羽心底直叹气,他这个师尊固然有勇有谋,可到底是江湖出身,把信义两字太当回事了,注定玩不过玄龙皇帝。
他硬着头皮吞吞吐吐道:「师尊,紫阳王爷他、他早就被玄龙派人劫走了。玄龙皇帝如今反咬我们一口,说紫阳王在永稷失了踪,所以兴师问罪,发兵攻打句屏。」
朱天大怒:「原来紫阳王早就不在永稷,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战况危急,弟子不敢害师尊分心……」凤羽心虚地低下了头。
「你!」要不是自己最倚重的弟子,朱天早已拔刀把凤羽劈成两半,但事已至此,生气也没用。耳听惨烈的厮杀声离山谷越来越近,他推开凤羽,腾身跨上自己的战马,沉声道:「先应付了眼前战事再说!」
等这场大战结束,他立刻去找玄易那头奸猾老狐狸算帐!
「轰隆隆」一阵巨响近在山谷外,四下碎石如雨,飞砸而下。好些个兵士被砸中,乱成一团。
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直朝朱天的坐骑飞来,凤羽眼尖看到了,忙出声示警:「师尊小心!」
朱天勒马急退两步,避开了那块石头,却没留神到另有一块碎石从天而降,正中他头顶。
头脑似被人狠狠抽了一记闷棍,刹那间天旋地转,湿乎乎的黏稠液体流淌下来,将他眼前染成一片猩红……
一切,都变形扭曲了……
朱天身形猛摇两下,在众人惊呼声中坠落马背,不再动弹。
◇
玄晋躺在锦榻上,饮着酒,眼皮蓦地又是一阵猛跳,令他酒兴大减。
跟随皇兄大军进驻永稷之后,他自然又住回了横波殿,然而这几天来眼皮始终跳个不停,他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不得安宁。
莫非朱天有什么不测?他皱了眉,随即舒展开,暗笑自己真是杞人忧「天」。
那个猪头皮糙肉厚,当年被毒打成那样依然活了下来,如今身边有诸多将士守护,不可能遇险,况且皇兄也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会将朱天毫发无伤带回来见他。
他该担心的,是如何说服朱天成为玄龙之臣。以朱天的倔傲个性,又做惯海上霸主,还当过一阵子句屏皇,怎甘心向别国臣服?
唯一能仰仗的,便是朱天对他的迷恋。
「唉,看来本王后半辈子都无望翻身了……」玄晋郁闷地猛往嘴里灌酒。他喜欢朱天,可并不想今后都被阿天压得死死的啊!
一翻身,摸到怀里那盒膏药,他倒是转忧为喜。或许,靠着这药,也能让朱天尝尝在他身下的滋味,好叫朱天知道,他这风流王爷并非浪得虚名!
「嘿嘿……」想到心猿意马处,玄晋忍不住欲火高涨,眯眼看左右无人,便将右手伸到腿间,与自己缠绵起来。
◇
等到望眼欲穿,玄晋终于盼回了玄易一行。
玄龙大军此役大获全胜,殷氏军中唯有皇帝殷长华被人救走,麾下将士几乎尽数被歼灭,或是向玄龙投诚。玄晋还未来得及为皇兄高兴,一个噩耗接踵而来——朱天被火器震落的碎石击中头部,受了重伤。
玄晋震愣过后,气得头顶都快冒烟,风风火火闯进玄易暂居的青阳殿,劈头就朝玄易兴师问罪:「皇兄,你怎么答应我的?居然让阿天受重伤?」
「你这可错怪我了。」玄易好整以暇地端坐在青金石龙椅中,长叹:「我怎么知道你的阿天这么笨,连块石头也躲不过?还好我和手下大军赶得及时,救了他。你不谢皇兄,还来责怪我,真是好人难做啊!」
要不是皇兄你军中的火器震碎了山石,朱天怎会受伤?玄晋怒视还在说风凉话的始作俑者,急于见朱天,也懒得再跟皇兄争执,道:「那他人呢?我要去见他!」
「不行!」玄易肃容道:「他伤势严重,至今仍昏迷不醒,随军的几个御医正在为他悉心医治,现在不宜见任何人。等他醒了,你再去吧。」
玄晋越听心越寒,颤声道:「皇兄,他不会是已经……死了吧?还是缺了胳膊少了腿?为什么不让我见他?」
「你别胡思乱想。」见弟弟嘴唇都发了白,玄易无奈地苦笑道:「皇兄也不想瞒你,你那阿天没死,不过确实好不到哪里去。御医说他兴许就这样昏睡一辈子,未必能再苏醒过来。」
玄晋如遭当头一棒,整个人呆如木鸡,半晌才磕磕巴巴地道:「皇兄,你、你别唬我……」
那个生龙活虎的朱天,怎么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玄易叹着气:「我骗你做什么?晋弟,这大概是天意,也是你俩的宿命。你们注定不该在一起。朱天变成这个样子,你要来也是累赘,不如就交还给他的手下算了。你不是不愿理会朝政么?皇兄也不勉强你留下了,你就随我回玄龙吧。我在朝中另择贤能来治理句屏即可。」
听玄易说了一大通后,玄晋仍目光呆滞,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倏忽笑了笑,却比哭更难看。「皇兄,我不要再和阿天分别。我已经失去他近二十年了,你还要我丢下他,难道要我再虚度二十年?皇兄,我一生还能有几个二十年?」
玄易对弟弟的固执唯有摇头,不得不再次提醒道:「你要想清楚,他也许再也醒不过来。你纵使守着他一辈子,他也不会知道,值得么?」
玄晋强忍住眼窝里即将渗出的湿意,低笑:「我只知道不想再让他从我身边消失。他能不能苏醒,是不是记得我,都没关系。他当年不愿意留在玄龙陪我,我如今若把他带回去,他不会高兴的。皇兄,你就再容我任性一回,让我和阿天留在这里吧。」
眼泪终是违背了主人的意愿夺眶而出,玄晋不想让皇兄笑话,猛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青阳殿。
玄易神色凝重,目送玄晋故作坚强的背影走远,缄默良久,才笑叹着轻拍龙椅扶手,自言自语道:「朱天啊朱天,朕这傻弟弟对你还真是痴心一片,你日后可千万别负了他,不然朕绝不饶你,哼哼……」
◇
玄晋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飞奔着冲回横波殿,一头跃进温泉池,任自己慢慢沉到了池子底部。
唯独如此,才不用担心任何人看到他的泪水。
朱天那个家伙,平时不是跩得要命么?怎么就让块小石头给打败了呢?真是天下第一的大笨蛋……
他想放声哭骂,可嘴一张,温热的泉水混着同样热的眼泪就灌进他口中,将他所有的哽咽都扼杀在喉咙里,堵得他几近窒息。
这种痛楚,远比当日被钉在棺木中更强烈万倍。玄晋使劲一蹬池底,奋力升上水面,趴在水池边大口大口呼吸起失而复得的空气,捂住了满是水珠的面庞。
沙哑的声音从他指缝间渐渐漏了出来,似哭又似笑——这样的结局,也好。至少他和阿天,再也不会分开了……
◇
翌日,横波殿内的宫女惊奇地看到一向慵懒贪睡的紫阳王爷,竟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只是眼圈发青,明显未曾睡好。
玄晋不理会宫女的诧异眼神,自个儿梳洗齐整,俊脸上挂着抹淡然微笑,踏出横波殿。
他没有再去找玄易,只是随手召过个随玄易归来的亲信侍卫,打听起朱天在何处养伤。那侍卫不敢隐瞒,毕恭毕敬将他领至一座僻静的偏殿前。「王爷,那位朱爷就在里面休息。」
「知道了,你退下吧。」
玄晋径自入内,扑鼻便是股浓郁的草药味。一瞥之下,哪有御医身影,只有两个宫女在忙碌,他不禁心头来气,暗骂皇兄嘴里说得好听,实则根本没把朱天的伤势放在心上。
宫女见玄晋到来,忙着行礼,被玄晋挥手往外驱赶。「这里没你们的事了,出去。」
轰走了人,他勾起床上低垂的帐子,虽已有心理准备,但亲眼望见朱天容色憔悴,头上包扎着厚厚纱布,双目紧闭躺着,仅有薄被下起伏的胸膛昭示着男人气息尚存,哀痛之情仍是不受遏制地泛上了玄晋的胸臆。
他深吸几口气后,终是逼迫自己平静下来,坐在床沿,轻抚朱天脸庞,柔声道:「阿天,我带你回横波殿去。从今往后,我亲自来照顾你,免得他们怠慢你。」
男人自然不会回应他,唯有平缓的呼吸声伴随玄晋的声音,在空旷殿内微微回响。
「其实这样也不错,我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阿天你知道么?我其实一直都怕你会想起过去的事情,怕你会讨厌我,找我报仇,可我当时真的没想过会害你被打得半死不活……」
玄晋怅惘地笑了笑,低头,在朱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