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张之敏骑在夏轻尘马前,死人一般扒住马脖子,虚弱地说“轻尘,此地不能再留,必须赶紧离开……”
“不错,再待下去,恐怕纷争再起,死伤惨重。但守军不能撤,即使左右两路军决意支援,没有了驻军的指挥,万一……万一西苗卷土重来,他无法仓促应战。”夏轻尘无比焦虑地沉思“李琨岭。”
“末将在。”
“王、刘两位将军相继身亡,依照军规,是否由你暂代驻军统领?”
“回侯爷,确实如此。”
“那你可有死的觉悟?”
“这……”李琨岭一愣,随即沉声说道“末将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好,让左右两路援军在营外扎寨,下马改步,等待驻军调遣。李琨岭,本侯命你死守落魂口,无论内忧外患,必须坚守三天。”
“末将遵命。”
“三天后,本侯会亲调厢军总师最精锐的部队,前来解围。”
“末将,定当不负使命。”
“阮洵在哪里?”
“你还记得我啊……”阮洵东倒西歪地骑在马上,自军中冒出头来。
“将你的指挥权交我。”
“哈……趁机夺权呐……”
“至少现在,我比你有能力带领追风营。君明正既已到过侯府,初夏城此刻必定已被他掌控。我们必须以精骑强行突围,火速调出夏城外的厢军总师支援。”
“你要用三天时间,往返初夏与这里?”
“不必赶到初夏,我们只需要赶到最近的靐县驻地,让驻地放出重明火,不用半日,厢军总师便会整军出发。”
“你……咳咳……”阮洵移到他身边,掏出帕子将他流血的胳膊扎紧“终于想通肯回去了?”
“抱歉,我任性得太久了。”
“这次的事……不怪你……”阮洵晃悠悠地支起身子,轻轻勾过他的头“不过你这次的主意,真好……”
说时迟那时快,阮洵朦胧的双眼突然利光一闪,手刀猛挥往夏轻尘后颈砍下。
“洵……”夏轻尘背剑一挡,阮洵的手刀重重看在白蟒剑鞘上“别想抢我的风头。”
“你……你真是越来越精了……”阮洵无力而苍白地笑笑,只见夏轻尘抬起剑柄,猛力敲下,阮洵登时眼前一黑,全身瘫软地倒在他怀里。
“追风营中卫郎将,负责保护阮少将。”夏轻尘将阮洵交到他的副将手中。
“我……”张之敏伏在马上回过头来,虚弱地说“我不要人保护,别打晕我。”
“好,那你可要忍住马背颠簸的痛苦啊……”夏轻尘说完,照着张之敏的后脑勺就是一下,后者一声不哼地软了下去。然后他将张之敏交给厢军副将“稍后追风营冲出之后,你们保护张大人与阮将军后走,避开追杀,从晴川二县绕路,再到靐县驻地汇合。”
“末将遵命。”
“好了”夏轻尘缓缓披盔戴甲,整军立马,严装以对营外层层大军,利落再抽宝剑:
“冲!”
漫天吼声响起,追风营带领守军精骑,遵循剑尖所指,勇猛冲出。夏轻尘率军而行,三尺秋水欲开生路一条,兵交瞬间,已是黄泉路口去又返。
“君少将,可记得当年汴州村中,八十四条无辜的性命!”夏轻尘对上君愉,面前是不曾忘却的面孔,心中是旧日难解之仇,新仇旧恨一并叠加,怒气再添三成勇。
“你是……”君愉一时错愕。
“纳命来!”剑起光平,如梨花开落,一剑刺入君愉左臂。
“啊……”
“挡路者死!”萧允独战君明正,见君愉失势,立即策马来援夏轻尘。双剑合招,君愉顿落下风。只听夏轻尘一句:
“活擒来!”
萧允登时扔出软鞭,下了他的武器,夏轻尘身后将领再抛绳索,一举套住君愉颈项,将他拉下马来。
“愉儿!”君明正眼见爱子遭擒,登时魂不附体。
“冲!”
夏轻尘剑一挥,精骑军将君愉捆在马上,一路杀出重围,扬长而去。
熏风殿中,太医令张翎,战战兢兢跪在金砖之上。
“张翎,皇后的肚子到底怎么了?”皌连景袤脸色不佳地问道。
“回主上……娘娘是因为心绪波动,动了胎气……服药过后,已无大碍……”
“是吗——”
“是……是……”张翎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张翎,你在隐瞒什么?”
张翎骇了一跳,伏下身去:“微臣不敢,微臣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隐瞒娘娘病情。”
“是吗?”
“千真万确……臣,不敢妄言。”
“皇后所怀,之朕的骨肉,无论发生何事,朕都不想自己的孩子有意外,你懂什么意思吗?”
“臣……”张翎吓出一身冷汗“臣明白了……”
“下去吧。”
“是。臣告退……”
张翎紧张地退出殿外,匆匆忙忙低着头在回廊下走过,冷不防与对面来人撞了一下。他慌慌张张地抬头一看,撞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南王皌连琨。
“张太医?”皌连琨举着险些被他碰翻的一株蝴蝶兰。
“啊,是王爷。下官失态,下官失态……”
“张太医匆匆忙忙,是主上龙体欠安吗?”
“不不不,主上龙体安康,是下官失态,下官失态……”
“嗯?”
“王爷慢走,下官告退。”张翎行过礼后,匆匆离去。皌连琨深沉地看了看他狼狈的背影,轻咳两声踏上了熏风殿的台阶。
他捧着蝴蝶兰走上殿去,只见皌连景袤手支着额头撑在案上,闭着眼睛小寐。四宝正要通报,就见他竖起手指压在唇上作噤声状,于是住了口。
“嗯?是南王。”听见细微的声响,皌连景袤睁开眼睛。
“臣拜见主上。”皌连琨单膝跪了下去。
皌连景袤看了看他手中的花:“南王违反禁令,未召前来,有何要事?”
“臣奉旨,栽培日前漠海送来的蝴蝶兰种子,如今花期已至,臣特来复命。”
“哦,是这件事啊……有劳皇叔了。”皌连景袤斜了斜眼睛,四宝识相地将那盆蝴蝶兰呈了上来。皌连景袤扫了一眼那兰花,眼皮突然一颤:
“嗯?这是……”
“白玉染尘,难得一见的对生兰花。”
“啪”地一声,皌连景袤一掌拍在龙案上:
“皇叔府中,还有多少株兰花?”
“兰花有无数,但白玉染尘只有一株。”皌连琨勾起嘴角“臣以为,此花清丽淡雅,与中州侯的名讳颇为契合。主上何不将此花赐予中州侯呢?”
“轻尘在哪里!”皌连景袤握紧拳头。
“臣不知”皌连琨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但主上若是想念中州侯,臣定当竭尽全力将他迎回。”
“皇叔的人,何时到的中州。”
皌连琨笑道:
“主上让太尉留在府中休养,他岂会舍得将手下将领全部送上战场?”
“看来皇叔府上的奢侈的饮宴,确实揽住了不少武将的心呐。只是秦广、李辽曾为晁前家旧部,皇叔确定,他们不会介意当年晁前出走的旧事吗?”
“臣不确定,但左右路军的副将,也许不会像他们的主将那样——冥顽不灵。”皌连琨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着皌连景袤。
“皇叔,你真是懂得见缝插针。”皌连景袤恨恨地笑“既然皇叔不辞劳苦,那朕就不再强留你在府中休养了。该让皇叔四处走动走动才是……”
“臣叩谢主上。”皌连琨轻轻一躬身,手撑着膝盖就要站起来,却忽然身形一抖,捂着胸口咳嗽了起来:
“咳……咳……”
“皇叔?”
“臣近来觉得自己苍老了,咳……不光是气喘,就连手脚也开始不听使唤了……咳咳……”
四宝见状正要上前搀扶,却见皌连景袤一抬手,自己走下榻来。
“皇叔……”皌连景袤向他伸出一只手。
“谢主上。”皌连琨微微一笑,扶住那只手,慢慢站了起来“臣先行告退了。”
“四宝,命人扶王爷回府。”
“是。”
“哦,还有一事。”皌连琨好似想起什么一般“听说皇后与淑妃都怀上了龙种。臣一直住在府中,还未曾当面向主上道贺。”
“皇叔见外了。”
“这确实是值得庆贺的大事。只是……”
“只是什么?”皌连景袤不满地看着他。
“两位娘娘产期接近,又事关皇长子之位,主上想必操心不已吧?主上希望哪一位娘娘诞下皇长子呢?哈……”皌连琨语气轻松地说着,扶着四宝朝外走去。
看着皌连琨缓缓出了大殿,皌连景袤突然暴怒而起,一把揉碎案上战报:
“九叔,打轻尘的主意……你打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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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林地,沉沉潮湿的暮霭之中,夏轻尘半解着衣衫,白皙的胸膛起伏着,不停淌下战栗的汗。萧允那健壮的胳膊,环过他的身体,扯住布条用力一勒
“呃……”夏轻尘倒吸一口冷气,全神脱力地倒在他怀中
“大人。”萧允扶了扶他的身子,轻轻托着他的胳膊,替他将臂上的绷带缠好。
“啊……啊……”夏轻尘痛的全身发抖,艰难地在他的帮助下穿上外衣。
萧允扯起里衣的一角替他擦着额上的汗水,取过一旁盛着凉水的碗递到他苍白的唇边。
“嗯……咳……”
“抱歉……”一侧,被五花大绑捆在草丛中的君愉,看着夏轻尘痛苦的样子,心有不忍地说道。
“咳……你没资格开口!”夏轻尘狠狠骂了一句“之所以还留你一口气,全因为你还有要挟君明正的价值。我早晚……饶不了你,咳……”
“末将自知罪孽深重,不求侯爷原谅。”
“你以为装可怜我便会放过你吗!呃啊——”夏轻尘捂着自己疼痛的手臂“好痛……”
“大人,暂息雷霆,伤体要紧。”
“汴州村中八十四条人命,不会因为你一句抱歉,就一笔勾销。”
“侯爷是当初那名……”
“不错,我就是那漏网之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