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壁如削,深达百丈。
悬崖底西南角,山势突然凹进一缺,飞泉如珠,自崖顶洒落;卷松蟠虬,古柏拥翠;猿啼鸟鸣,轻风吟唱,绿荫丛中,斗拱星阁,错落有致,排布其间;登高俯视,那道观宫阁竟如八卦九宫图一般无二,暗藏五行变化之诀,相生相克之道。这便是南全真教宗发祥之地的长春洞。
深夜沉沉,星朗月明,万籁俱寂。
占长春洞中宫之位的麒麟阁内,明烛高置,光明如昼。长几上杯盘狼藉,酒香扑面。张元奎已饮至半醉,斜乜着双眼说道:“妙林老道,前日里你为何布下大阵,伤我许许……许多兄弟性命……命?只怕王……王……爷怪罪下来……”
刘毅满面醉红,撕下一只鸡腿塞到张元奎嘴里,笑道:“元奎兄,吃啊!吃!妙林仙机,你如何省得?古人有云:掩人耳目,瞒天过海。不拼个两败俱伤,何以向天下武林交待?”
妙林拱手笑道:“承蒙刘公子称赞,贫道何敢充当?元奎老弟,贫道这厢陪礼了!”他稽首宣称道,“无量天尊!此番厮杀,全赖刘公子智勇双全,设良谋占了先机。不过,”他略一沉吟,看看刘毅道,“妙清虽已毙命,掌门信物金八卦又已追回,但元奎手下彭明炬却叫妙峰那小子逃走了,贫道按例袭承掌门之职,武林道上原也无可厚非,只恐此间消息泄露出去……”
刘毅道:“这倒无妨,我已派出数名好手伏于龙尾关一带,谅妙峰那厮逃不到哪里去。倒是巍宝山现下百余道众,难免有人识透机关,一有机会,必将传得天下尽知,你我声名事小。如损及王爷大计,只怕我等死无葬身之地矣!不知妙林兄可曾想过?”
张元奎醉眼朦胧,一旁接道:“公子何需多虑,将那帮道士一并杀死,投入深渊,一埋了之,天下谁人又能知晓?”说完抬头昂脖,又灌下一杯酒去。
妙林道:“元奎老弟之言未免过于冒失。于此一节,贫道早已有良法,不劳刘公子挂牵。只是妙字辈道长中,尚有妙华、妙云二人云游在外,刘公子须设法将此二人除了,方是上策。”
刘毅点头道:“这个好办。”
妙林见张元奎不知何时已伏案而睡,鼾声大作,笑道:“时辰已晚,就请刘公子安歇吧!”说完扭头向门外大声道:“凌波,将这里收拾干净了,侍候刘公子安寝!”言毕,告辞而去。
刘毅因多喝了几杯,浑身燥热难当,于卧榻上翻来覆去,难于入睡。一会儿,又觉口中焦渴难耐,遂起身下床取水解渴。一杯凉茶喝下,顿时舒畅了许多。转回身正待回到床上去,不料脚下一滑,身子往前便倒,直冲冲向床上扑去。若在平时,只须微微提劲,便能止住前扑之势。谁知今日贪杯,多饮了几杯陈年佳酿。这酒偏又后劲极大,刘毅只觉心跳头晕,收势不住,急忙双脚一伸,重重的按住床脚,使劲一拉,欲将双脚收拢站稳。岂料地板上竟如上了蜡油一般滑溜,双脚竟滑进床底。“啪”的一下,**墩得生疼,跌坐在地板上。他晕头晕脑的正自好笑。猛然间,听得“咋咋”几声轻响,自己所坐之处正缓缓向下陷去,顿时大吃一惊,酒意全无。他“呼”的一下腾身而起,手中已握着那柄乌黑森冷的七星宝剑,双眼精光暴射,虎视眈眈,盯着那一块三尺见方、正在下陷的地板,心中忖道:好个牛鼻子妙林老道,竟安排上如此机关暗算于我!他屏息提气,持剑闪身候在一旁,只待地洞中人影冒出,便将一剑使去!心道:管他是谁!杀了再做道理。
等了约有半盏茶的时分,那三尺见方的洞口却无一动静。刘毅伸手从桌上抓过一只茶杯,轻轻往洞里一丢,只听“叭”的一声轻响过后,便又寂静无声。他心想:从传音时间来看,洞不太深,何不就近一看!遂打亮火头,点燃一支烛火,蹑步走到洞口探头看去。只见一丈之下便是洞底,四壁光滑如砌,洞壁一侧一片黑影,似另通它处。他一时好奇心大起,自恃武功高强,当下起身,将偏厢门窗拴好,身形一晃,提气蹤入洞中。双脚尚未着地,他心中已做好点地腾身的打算,以防中了陷阱。待得足尖触地略一施力,已知并无翻板一类机关,便放下心来,站稳身形,四下观望,见那块下陷的地板靠在离洞口三尺左右的一侧洞壁上,下方有一铁钩,正好扣在洞壁上一片带孔铁鼻之中。他伸手摇了一下,地板纹丝不动,心知必定是另有机关控制。为防不测,他拔出折扇,穿进铁鼻孔内,这一来,纵使有人按动机关,地板已被销死,洞口便不会关上了。他转过身,一手举烛,一手持剑,向洞壁一侧移去。
那一片黑影果然是一条通道,高过头顶,洞有三尺来宽窄,平平的往前延伸而去。
刘毅提气凝神,仗剑而行,一步一步慢起轻落,唯恐脚下踏中什么机关而收势不及。如此行得七、八丈远,地道突然宽阔许多。再走数步,迎面石壁兀然而立,已经到了尽头!刘毅顿然大惑:费尽移山之力造此一洞,却四壁空空,一无长物。若是地牢,却洁净无比;若是藏身之所,却又嫌局促。他正自沉吟,突见迎面石壁两边被烛光照亮之处,似隐有下凹的痕迹,凑近仔细看去,不禁大奇!原来下凹的痕迹竟是一副刻于石壁上的对联。上联是“万流归巨泽”,下联是“一洞锁长春”。只见笔力雄健,字体飘逸。细观之,不似刀斧雕琢所为。
刘毅端详良久,伸出中指按在字迹凹槽之中,如稚子描红学书一般,将“锁”字写了一遍,那凹槽触手圆滑,竟与手指处处吻合,原来这十个大字竟是以手指在石壁上划槽而成。此等内功指力,试问天下何人可为?刘毅禁不住心中激荡,一些古老相传的武林秘闻,使得他心里闪电般升起无数念头。他暗忖道:以写字人的功力而论,已堪称绝世高手,无人可及,便是父亲刘百啸生前也未能达到如此登峰造极之境。想来,造此一洞,又书此一联,必大有深意。心念及此,他举烛凑近石壁,上下左右细细观看了一遍,只见石壁与四周浑然一体,唯正中似有一线刻痕,细如发丝,犹如用极锐利之斧尖或剑锋自上而下轻轻划过一样。他心中一喜,伸手向石壁推去,石壁纹丝不动。他心道:此定是门也,必另有机关才能开启。遂在石壁两边细细查找起来。找来找去,见石壁右侧与地道交接之处有一个铜钱大小浅浅的圆坑。除此之外,别无奇异之处。他略一思忖,将七星剑往腰间一插,伸出右手,用姆指向那圆坑使劲一按,只觉手指微微下陷了一点。突然间,只听“咋咋”声起,那石壁竟从中间分开,缓缓向两边退去。他一闪身缩回右手,拔出腰悬七星剑,凝神蓄势以待,那石壁却停在半途不动了。他伸手又一按,“咋咋”声又响起,石壁又向两边退去,直到其间已退至三尺半宽的口子时,“咔”的一声响过,便停住不动了。
刘毅缩回手,紧握剑柄,慢慢向开口处挪去。
洞内寂静无声。刘毅手中烛光照处,但见石门内竟是一宽敞的厅堂。他壮胆提气,站立于石厅中央,举目四望,虽只手中烛光一支,但却比刚才在通道中明亮了许多。原来,石厅四周全是由洁白晶莹、光滑如镜的汉白玉天然形成,烛光投照,互为反射辉映,自然明亮异常。
刘毅目光所及,见石厅一端有一若书案的巨石,其面甚是平整,上面放着两具铜制烛台,已被点过的两支巨炬赫然在目。他移步就案,点燃了那两支巨炬,大厅里顿时明亮如旷野一般。那巨炬烛头之上冒出一缕如同水气的白烟,袅袅而上,升到三尺高下,便徐徐散尽,全无踪影。刘毅心中一动,想起幼时诵读唐宋杂书,不知哪本书曾有记载云:“鲁人张三,西出燕门,取天山腊制烛,其焰灿然,至为经久,皇上索为贡品也,民间不得见。因内蕴冰气,故焰顶白烟为丝,实为冰气所化,于人可清心理气,开窍醒脑,贵之极也……”刘毅大感诧异,不敢相信这石厅竟会是近千年的古迹!他心中颤栗不已,手上仍举着烛火,呆呆的站立了好一阵。良久,他转身看去,见石厅之中,除去这张石案,两支巨炬和厅内左右两侧各有一床形巨石外,便无他物。地面甚是光滑平坦,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却另有一种神秘的氛围与力量,使得每一个踏进石厅之人,都会感到自己仿佛很早以前便是从这个洁白、宁静、安全的地方动身,走进浑沌,走进山林,走向变幻万千,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善恶难辩的风尘之中……
刘毅将手中烛火放于石案之上,手指不经意的碰了案面一下,阵阵剌骨的冰冷电般的袭来,直如将手腕置于冰水之中!他不觉大惊,飞快缩手,手指刚一脱离石面,冰冷之感顿失,手上好端端的一如常态。他急忙低头细看,不知这案面有何古怪?却见那案面之上竟密密麻麻刻满了蝇头小字。“武功秘籍”!刘毅止不住欣喜若狂。他强压翻腾的心绪,俯下身细细辨认起来。石案面上写道:“神宗元丰二年,峨嵋论剑,余求败不能,深叹孤寂,大有英雄失路,凉风索索之感!遂隐踪封剑,结庐于此,任狐兔突奔,誓言永不重涉尘事。然武学乃余毕生之好也,几欲弃之而至今未果,盖因吾身非吾有,天地之委形也!天赋之才,终还于天,幸也!命也!故孑然一生,仍穷研此道,无有终日,乐之极矣!”
刘毅一口气读到此处,禁不住心跳耳热,激动万分!想不到一醉之下,竟撞进了先辈高人精研武学的秘**之中!“余求败不能”,仅此一言,足见其人武功之高绝无匹!“穷研此道,无有终日”,高岭立峰,当有旷古绝后之技要!刘毅急忙调息凝神,细读下去。但以下的文字,似与武学全无相干。下面写的是:“老子有云: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复观,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