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仍作合什祈祷状,一边挪动双脚,在凤姑娘身后来来回回走动探视。
凤姑已渐渐止住了哭泣,双手将潮湿泥土紧紧握住,眼中射出两道寒光。蓦地,她将双手手掌伸开,任凭泥土从指间滑出洒落在地,右手猛然将肩背上斜背的宝剑“呛啷”一声抽出,左手食指、中指并排,在闪着幽兰寒光的剑刃锋口上缓缓拭过,将触及剑尖时,只见二指指尖上横抹了两道深口,两颗殷红晶亮的血珠正悬于指尖之上。她将宝剑“铮”地一声抻入地面,任凭手指血珠溅落,在土地上映出斑斑血渍,开口道:“爹、娘,女儿不孝,至今未能查明真凶何人,二老魂若有灵,保佑女儿,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女儿必定手刃亲仇,万死不辞!”语言铿锵,临风回荡。
她话音未落,远处一断垣之后似有响动隐隐传来。立于她身后的灵幻陡然叱道:“谁竟敢在一旁窥视探听?”话未讲完,身形已动,犹如离弦之箭一般,向侧旁的半堵断墙扑去,人影尚未落定,已听得“呛然”一声龙吟,灵幻手中长剑已轮起圈圈剑花,就要劈将过去。
猛听得一个苍老的嗓音响道:“师父休要动手!”
灵幻定睛一看,断墙下扶坐于地的,正是今日途中遇见的几个可疑之人中,那个一副乞丐模样,脸上布满可怖疤痕皱纹的白发独腿老头儿。
听得灵幻叱声,凤姑双肩一耸,顺手拔起地上宝剑,如影相随,腾身紧跟灵幻扑了过去,那长剑轻轻一抖,已然紧贴在独腿老人脖颈之上。
凤姑低声喝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一路跟踪我等至此?”
独腿老头毫无惧意,只睁大满缠血丝的双眼,在凤姑脸庞上仔细端详,又微微颔首,嘴唇颤颤地问道:“且慢。敢问姑娘乳名可唤作凤姑?”
凤姑一怔,迅即与灵幻对视交换神色,警觉地看定老头儿点了点头。
那独腿老头儿突将双手拱揖,道:“小姐,总算老天有眼,找到你啦!”说话间,双颊肌肉不断抽搐,混浊的老泪夺眶溢出,纵横流淌,双肩禁不住耸动起来,声音也抽泣呜咽了。他见凤姑与灵幻依然不解地看着自己,而那一柄凉冰冰透砭肌骨的长剑依然紧贴自己颈脖之上,这才抹去老泪,颤颤地道:“小姐啊,你果真认不出我了么?我是花匠段三呀!你、你……”他结巴一阵,突然想起什么,一扭头道,“小姐,你看,我这右边耳朵不是还多长了一坨肉吗?”
凤姑定睛一看,看清了老头儿右耳廓上那圆圆的一小坨肉,记起自己小时候顽皮,常趁段三伯专心剪除花枝杂草时,用一根狗尾巴草去拨弄那坨圆圆的赘肉……她手一松,长剑“当啷”一声跌落地上,双腿一跪,一把抱住独腿老头道:“段三伯,是你?你还活着?别人呢?别的人在哪儿?”
还未待她说完,独腿老头儿惨笑着摇摇头道:“唉!都不在了,都不在了,都死了呀!唉!十年前的那一天,我向老爷告了假,到大理城去采买才下山的生兰草,碰上一个旧交,不免多贪了几盅,当晚就在城中找了个客栈歇息。第二天下晌午我回到太和,刚走进皇城旧址,远远便见到偌大一个段府已成了一片瓦砾场,破门断柱还冒着青烟。我像发了疯那样跑将过去,却被几位村中父老死死拦住,不让我靠近段府。我又见一伙官兵来回在瓦砾堆中走动,还有几个黑衣劲装的蒙面人翻看着那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过了一刻,有一个人大声向站在瓦砾场边的官兵头儿和一个高个子蒙面人说,‘启禀大人,尸首都已一一辨认,除去段昆十岁的女儿和花匠段老三两人不在外,反贼段昆府一家上下一共一百二十四人无一逃脱。我方阵亡者八十九人;其中,张大人手下官兵六十八人。’那官兵头儿唔了一声,蒙面人大声道:‘速速派人追查段三和那个姑娘的下落。’我听那口音很是耳熟,却又怎么也记不起究竟是何人了。待他们走后,我急急扑进去,想看看还有没有人剩口气,找来找去,没有任何一个活着。这时,我忽然听到死人堆里仿佛有人在轻轻呻吟,忙遁声寻去,正是太太。我急忙将她扶起,见她胸口上中了数刀,血流遍地,伤口的鲜血还在汩汩流淌……太太微睁双眼看清是我,挣扎着从怀中掏出了半块玉佩递与我,断断续续说道:‘找到凤姑,将这个给、给她,是,是她与五台赵家少爷订婚的信物。你、你告诉她,长、长大后,要替父母报这、这血海深仇!害人者,乃点苍门中,这人……’话还未完你娘就咽气了……”老头儿颤抖着骨瘦如柴的手,从破衣衫的怀里掏出一个破布卷,一层层地慢慢打开,双手捧上道,“小姐呀!这便是你娘临终时托付与我转交给你的那半块玉佩。”
只见一块半园形的玉佩晶莹剔透,通体碧绿无瑕;在透亮的碧绿中仔细的辨察,似乎又有丝丝缕缕的、细若游丝的黛绿色丝纹,看时又若隐若现,似沉似浮,其价值可谓连城矣!此乃段氏传家至宝。玉佩表面有一镂空的双喜字,双喜字周围是雕工精细的双凤朝阳图。此半块玉佩决裂之处,恰是双喜之一半。
凤姑此时早已泣不成声,一见玉佩,低声喊道:“娘啊!我的娘啊……”双手接过玉佩,紧紧地将它贴在脸上,亲了又亲。
独腿老头猛地一阵狂咳,一缕血丝沿嘴角悄然流淌下来,接着老头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灵幻、凤姑见状急道:“段三伯,你……”
独腿老头儿微微摆手道:“我没事,没事……小姐,这十年来,我踏遍这大理地界的山山水水、村村寨寨,要躲避那伙歹人和官兵的追捕,又要寻找小姐的下落……难啊,真是一言难尽!有一回,我一时疏忽大意,不慎被那伙奸人围在龙尾关东边锁水阁,和歹人争斗了好几十个回合,终因寡不敌众,腿上被砍了两刀;我拼死突围,跳进洱海死里逃生;凭着我水性好,在风浪里奋力划泳,游拢海南村,方得脱身。命虽保住了,但这条腿却被海水一泡一淹,海草腥臊腐殖浸蚀,伤口溃烂,我找了草药敷上也不济事,终于不可救药了。我只得寻了个游方骨伤郎中将它断去……咳!咯咯!”他又是一阵急剧咳嗽,待喘息咳嗽稍止,又道,“如若寻不着小姐你,我段三怎对得起段老爷和太太?为避过奸人耳目,我请那郎中在我脸上施以烈药,毁了面目,到处云游,乞讨为生,以便打听小姐你的下落,追查点苍派门中究竟谁人与官兵勾结,残害忠良。三年前,听两个大汉在酒馆饭后闲聊,传闻小姐乃是被一武林高人搭救而去,许是隐藏踪匿于深山之中,习练武功,来日定会下山报仇。我想,巍巍点苍十九峰,以我一个缺腿残人,如何上得上去?又一想,如若小姐尚活在人世间,总有一天会回府奠祭父母之灵的,故我每月总有十七、八天来这旧址转悠。昨日,我在路边歇脚,见你二位走过,小姐虽已长大,着装又已以前大不相同,但眉眼依稀记得,跟太太一般无二。我就跟着过来了。随后又见小姐恸哭倒地,口中呼唤爹娘,我心知是小姐回来,欲要现身相认,不料独腿立足未稳,摔倒在地,弄出声来……”
凤姑擦干眼泪,将那半块玉佩小心放入怀中,开口道:“段三伯如此忠胆义肝,凤姑定当报答。”她双目闪亮,略作思忖,肃容跪下道,“如不嫌弃,凤姑愿认段三伯为义父。”言毕,倒地便拜。
独腿老人急急摆手阻拦,道:“小姐不可,小姐不可如此!这般要折杀老夫矣!”凤姑直起腰身道:“义父休要推辞。不知这多年来义父可曾查出那勾结官兵的元凶为谁?”
段三道:“从围追我的那伙歹徒来推断,此人当是点苍派内有头有脸的人物。我曾暗中查访过一个极为可疑之人,现已有七、八成的把握……”
凤姑急切地道:“此为何人?”
段三答道:“此人极有可能是……”话犹未落,只听“嗖”地一声风响,一柄闪亮的飞刀电闪而来,直袭段三后心。
………【第十六回 残碑鉴英雄 荒烟潜鬼蜮(四)】………
话说段三正说道:“此人极有可能是……”话犹未落,只听“嗖”地一声风响,一柄闪亮的飞刀电闪而来,直袭段三后心。
警立于一旁的灵幻双眉一立,早已闻风斜劈一剑,只听“当”的一声,飞刀掉头**土中。
灵幻道:“凤姑,此非久留之地,快走!”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段三之右臂。
凤姑左手抓起地上的剑,右手挽住段三左臂,看了灵幻一眼道:“师叔,走!”
二人运劲,架起独腿段三向西边山脊上窜去。此时,他们身后不远处的荒草丛中突然冒出了五、六个黑衣劲装的蒙面大汉,其中一人一挥手中大刀,沉声喝道:“快追!”率众人追了上去。
灵幻、凤姑二人架着段三跨过一条山涧,朝另一条山脊之上飞奔。此地段坡地陡峭崎岖,跑出不远,便已感气力不济,速度慢了下来。刚好来到太和村西头外“南诏德化碑”前,正欲架着段三隐藏于石碑侧之小松林中,却已闻脚步声大作,后边追赶的蒙面人已经追至身后,距离仅有五丈左右。灵幻、凤姑对视一眼,打算将追来的人杀翻,再带段三离去。
不料那为首的蒙面人一声尖啸,五、六把飞刀一齐袭来;另有一块黑乎乎的物件凌空直上,去势将尽时,“啪”的一声轻响,分为两半,掉出一面杏黄牙旗,随风缓缓飘去。
灵幻、凤姑手中长剑急舞将袭来的飞刀尽数击落;正待飞身出击,岂知那几个黑衣人有备而来,不待二人身形弹起,第二拨飞刀又已电闪而至,接着第三拨、第四拨也尾随相衔而来。
灵幻、凤姑二人心头一紧,暗叫不好,手中青锋急挥,一阵“叮当”声中,灵幻沉声道:“凤儿,快去护住段三伯!”说着身形移动,挡在凤姑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