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传来的风声,虫鸣声,以及陈青霜那悠长的气息声都化为无尽的混沌,悄悄地剥离着听觉。全身的肌肉都松弛了下来,就像被火烤的半湿的衣物一般,软软地摊在床上。
在这半梦半醒,肉身无力的时候,陈安之的精神意识却无限制地扩张起来,呈浅灰色时刻流转不息的识海中亮起了无数盏灯火。有皓月明日般醒目的火光熊熊燃烧,更多的是星散于周边的火点,黯如灰烬将熄,或如流萤一般四散,稍纵即灭。
陈安之运起神念,向着看上去光线最柔和的一点火星靠过去。刚触碰到,神识中就传来一股草木的清新味,让人不觉心旷神怡。火星轻轻摇动,向陈安之倾述着在这春夜中舒展的惬意。陈安之神念一转,又触到了边上的一星火点。那火星饱含躁动的欢愉,在庆祝着终于度过了凛冽的寒冬,来到了充溢着生机的春。“应该是虫子吧。”陈安之默默地想到。
识海中自己的神念慢慢拉高,俯瞰着一切。“身边如同冬月般清寒的庞大神魂应该是爹爹的吧,那在最边缘处隐隐只感觉到一阵红光,却在时刻不停地散发着热量的估计便是袁伯伯了。不知道自己的神魂又是什么样子的。”陈安之念头转到这时,神念自然而然进入了内视的状态。只听得陈安之闷哼了一声,整个意识如同受到了重击一般,几近于涣散,陷入了最深沉的昏迷中。
陈青霜听到陈安之的轻哼声,知道不对,赶紧跑到陈安之床前。此时的陈安之五官七窍中都隐隐有血丝渗出,全身上下的皮肤中都沁出了斑斑血点,呼吸也越来越见微弱。陈青霜忙扶起陈安之盘膝坐好,四手互叠,以自己的本源真气在陈安之体内进行小周天运行,护住他的心脉不衰。
陈安之残存的意识进入了一个周围都亮着白光的空间。脚底下是一汪见不到底的湖泊。陈安之就踩在湖面上,呈墨绿色的湖水以他的脚底为中心,漾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波纹。
似乎有光影在湖底一闪而过,陈安之好奇地蹲了下来,这一个动作,又激起了更多的波纹。漾起的每一层波纹,在往外扩散时,不仅没有慢慢消逝,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壮大,波纹化成波浪,波浪转为大浪,在意识可见的最边缘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陈安之却像是没有感觉到周围的一切,只是安静地等着。
在意识的空间中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等到周围的白光渐渐地黯淡起来,陈安之看到脚底下的波纹也终于平静了下来,之前只是一闪而过的光影稳定成了一张人脸。人脸很眼熟,陈安之知道自己每天出门前照的铜镜中显示的便是这张脸。人脸在腼腆地微笑,陈安之知道这绝对不是自己的影子,因为自己刚刚一直都没有笑过。
如此诡异的情景,陈安之却感觉不到一点点恐惧,心底却涌起一股莫名的想要与之亲近的冲动。“你是谁?”陈安之轻轻问到。人脸眨了眨眼道:“我是你啊。”“那我是谁?”“你也是你啊!”随着这一段对话的结束,迎来的是死一般的沉寂。
“这是哪里?”终于耐不住这无尽沉默的陈安之继续问到。“这里是心湖,你就站在心湖之上。”“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因为你想进来啊。”“那我该如何出去?”“走出去就能出去了。”
陈安之听罢,没多想,便沿着一个方向走去。最开始走动时,心湖的液面很平缓,就如同走在平地上一般,走的远了些,便有细微的波纹出现,湖面开始变得一晃一晃的,让人要打起十二分的小心才能缓慢行走,不至于跌倒。渐渐地波纹转成了波浪,这时候陈安之往往前进三步便要退后两步。待要再往前走,突然一个巨浪打了过来,陈安之一个踉跄,跌倒在湖面上,被湖水顺势一推,便又回到了之前出发的地方。湖面下的人脸继续微笑着,带着若有若无的讥讽。
陈安之趴在湖面上,轻轻地拍打着湖面:“为什么我出不去?”“为什么要出去呢。心湖里面不会有痛苦,不会有烦忧,只是这么安安静静地待着,便能享受到无边的欢喜。为什么你还想要出去呢?”
“因为外面有我关心的人,也有关心我的人。见不到他们,我就会觉得像是少了什么,空荡荡的难受。他们见不到我,应该也会难受的。我不想让他们难过!”
“一个人在这边待久了,很寂寞的,就是你说的空荡荡的难受。难得有你下来陪我,真舍不得你走啊。”
“那等我出去后,带着他们一起来看你,你就不会寂寞了。”
“这地方只你一个人可以进来。既然你那么想出去,那我就送你出去好了。不过为了保证你一定会回来,你得给我留下一样东西。好,现在开始全身放松,闭上眼睛,不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只要没有听到呼唤你名字的声音,都不要睁眼。”
陈安之依言闭上了双眼。原本如平地般可以行走的湖面泛出了一个又一个墨黑色的水泡,陈安之的双脚便在泡沫翻滚中慢慢地沉了下去,再然后是双腿,腹腔,胸腔,下沉的速度越来越快,等湖水快要没过脖子时,耳边传来了轻微的声音:“一定要回来啊,我这里还有你留下的东西。”
当湖面没过了头顶,翻腾的水泡平息了下来,陈安之的身体不停地往湖底坠去。被湖水紧紧裹住的身体感觉到水温从温暖到冰凉再到刺骨寒冷的变化,皮肤上传来的触感一会儿麻木,一会儿酥痒,一会儿又疼痛难忍,陈安之想起之前的叮嘱,不敢睁眼,也不敢乱动,只是默默挨着。
沉入水下不知道已经有多久了,即便是在湖面没过头顶前有深深地吸下了一口气,长时间的闭息却让陈安之的肺感觉像要炸了一般,太阳穴附近胀痛地不停跳动。“到极限了。”陈安之绝望地想到,吐出了肺里藏着的浊气,然后不管不顾地猛地吸了一大口气。
预想中被水呛到的场景并没有出现,扑入鼻腔的是混合着各色香味的清甜空气。花的芬芳,草木的清新,还有食物糕点诱人流涎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刺激得陈安之的鼻翼都有点微微泛红。在各种混杂的气息,陈安之似乎闻到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抽动着鼻翼,陈安之努力地分辨着味道的来源。味道淡淡的,像空谷幽兰,又像腊冬寒梅,中间隐隐夹杂着香囊中冰片艾草的气味。
“很像是媛媛的味道。”陈安之刚转过这个念头,耳边便传来了银铃般的笑声。“媛媛”陈安之轻轻唤了一声,耳边的笑声顿了一下,却渐渐地远去了。陈安之忍不住想睁开眼,眼睑微微一动,脑中响过心湖中那张人脸说的话,强忍着别过头,不去理会周边的一切。只是感觉着自己在湖水中不停地下沉,下沉。
正文 第九章 七人
袁不归拧身一闪,间不容发地躲过了青霜剑气破空的袭击。若陈安之此时尚未失明的话,他就会惊异地发现,袁不归身为能自化天地的绝强术者,竟然在武技上也有着不俗的修为,至少如果仅仅是江湖上的一流武者,必定躲不过刚刚陈青霜破空剑气的含愤一击。
陈青霜右脚一点,急速向袁不归突进。剑围若隐若现,只在碰触到元气乱流时,会显出一个圆形的轮廓,将乱流的元气湮灭。袁不归却身形一晃,倒踏七星步,配合天地元气锁和咒术的干扰,一直跟陈青霜保持刚好三尺的距离。
两人的交锋一触即停,冷面相对。袁不归继续说道:“我与青霜兄曾经同为冀王麾下,那可是叛上作乱的大罪啊,到头来却能封侯拜将,安之你可知是为何?”
陈青霜脸色清白交替,倏地须发齐章,厉吒道:“破!”三尺剑围陡然扩张,将整个大厅都包裹了进来。天地元气锁一触及剑围便消融地点滴不剩,之后剑围所及的房间中的家具,地砖,甚至大梁都被粉碎成本元后渐渐消失,所有的一切到最后都湮灭成最纯粹的虚无。
整座候府早就被袁不归炼化为一体,此时感觉到有一处空间出现空虚,无尽的元气便源源不断地填补过来。陈青霜的剑围就像传说中的吞天巨兽一般,不知疲倦地吞噬着涌来的元气,蚕食着这一方小天地。整座候府都不断地颤抖起来,
像是被这蚕食的行为彻底激怒了。无穷无尽地向房间中灌注的元气刹那间都回流了,房间里恢复了如同暴风风眼般的平静。平静只是极短的一瞬,紧接着一声尖锐的像是指尖刮在木板上啸叫声,如排山倒海一般,连肉眼都能看到的浓缩元气潮汐向陈青霜拍打过来。
如通专供御用的汝窑产的瓷器被打碎的声音,陈青霜透支了自己的本源生机,一直在苦苦支撑的剑围“呯”地一声碎裂了开来。陈青霜一个踉跄,以剑拄地,才勉强没有倒下地来。
早在陈青霜的剑围张开之前就感觉到危机抽身出房门外的袁不归嘴角带起了几点血沫,冷冷地看着陈青霜,嘴角牵动,讥笑道:“青霜兄,如今还能逆行否!”
话音刚落,整个候府突然震动了一下,就像是地龙陡现,天地为之震颤。地面开裂出一道道的口子,几间边缘的屋子轰然倒塌。整个候府本就与袁不归的神魂相连,此时候府受到如此强烈的破坏,袁不归神魂受损,内府中传来一阵阵肝胆俱裂般的疼痛,再也忍不住,之前一直强压下去的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袁不归死死地盯住陈青霜,想不明白为什么看上去站都站不稳,感觉都快要昏过去的他还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万流归源,生机不绝。起!”袁不归双手结不动明王印,调度元气对候府进行修复。在无穷尽的元气的滋润下,裂开的大地渐渐地合拢起来,倒塌的房屋也像是时光溯流一般慢慢恢复原样。看到这一切井然有序地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