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是我的母亲,她在父亲倒下的时候坐起来,接过我,黔然如星的黑眸对上我眼里的冰蓝,她的眼眸深遂而温暖,有深沉的不舍和疼惜。
来不及说什么,鲜血从她所有的孔窍涌出,在因疼痛而变的狰狞以前,她柔软如春花的唇吻上我的双眼,传说里一切恐怖的源泉。
她因之死的愈加惨烈,最后一声凄厉的呼叫虽极短促并因被压抑而声音极轻,却成为当时在场所有人以后生命中永不能绝的噩梦。
再然后,是我的哥哥,当时年仅13岁的长孙炽。
十三岁绝不是个太大的年纪,但这个天生的奇才却已有了不可窥测的武功和智谋;在甜美俊逸的容颜和优雅和蔼的性情之外,他有着不可违抗的威仪,是长孙一族未来最大的希望和中心。
所以,比这个豪赌的确定更被长孙一族确定的,是他的完美成长。
但,当我们的母亲缓缓倒下,他在所有抢上的族人之前将我抱在怀中。
那一刻,以叔父长孙览为首,整个长孙族濒临崩溃,他们虚脱的跪在他面前,要他放下我,别对上我的双眼。
他对他们笑,但是不放下我。
他说对不起,因为和我是血脉相连的兄弟,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于是,无论任何诅咒任何灾厄都首先要由他来承,因唯有籍借这般无间的亲情和无私的爱才最有可能洗去我心中的魔。
他请叔父长孙览代他以及我们的父母来爱我……
以必死之心,他简单明了的交待一切,然后俯首,甜美微笑着要对上我冰蓝色的双眼。
那时候,我却已在他怀中酣然入睡如最无邪的新生儿。
族人们在他欢喜的泪水和对父母的低诉里睁开紧闭的双眼,看到袁天罡都不能预言出的安详奇迹,他们的欢呼久久不绝,让我在深沉的休眠里犹有朦胧的笑意随生。
于是,当我再次睁开双眼,我的眼睛成为极清澈的黑,尽管凉冷,可是属于人类——就一如我现在的本性,仍是没有太多情感,但我相信亲情,并爱我的亲人,愿意为他们做我所能做的种种。”
* *
朝阳升起来的时候,她对他嫣然微笑,忧伤但是美丽:“谢谢。”她说,然后转身,婷婷的离去。
他看着她离去,背影高贵而优雅,隐藏着的却是最深遂的绝望。
春光最明媚的时节,风随形动,在她所过之处,一滴滴晨露由盛放的鲜花之上摇曳着碎落。
那姿态如斯之美丽,却是一种触目惊心的寂灭,让人的心亦随之碎。
长孙晟的眼眸忽然就被那露珠上的朝阳刺痛,有如幻影,他的眼前翩翩跹跹,全是关于宇文无双的种种:
肆无忌惮奔泄于一刹那的泪水;灿烂的足以让天地为之失色的笑意;晶莹璀璨的明眸近乎贪棼的注视;痴迷的忘却一切世事的、如梦如幻的声音;理所当然伸出、如演练过生生世世般的纤纤素手……
* *
“没有任何人能发现任何破绽,也没有任何人能阻止,天元皇帝死期在即,随天元皇帝之后的,就是宇文一族……
杨坚和他最亲近的谋臣们已于暗中演练过了太多遍,到现在,一切条件都已成熟。”
这个朝阳很美的早上,当她怨恨过北周国内威风不可一世、却卑躬屈膝于外的君君臣臣,怨恨过暴虐恣睢、蛮横如野兽的突厥人,怨恨过那些弄人的造化后,终于一点一点心死在长孙晟的故事里,屈从命运的转过身,确定自己要永生永世走出那个曾经的梦时——
长孙晟叫住了她,然后告诉了她另一个故事,关于天下和阴谋的故事。
她当然相信他,相信他全部的故事。
而且,心里因为他给她这个故事充满感激。
尽管这个故事注定大周,尤其是宇文一族不可挽回的覆亡,她的整个人却因此而活了过来。接着,这个聪明的让人惊心动魄的女子、忽然就学长孙晟般似笑非笑的笑:“一切皆已成熟,除了天元皇帝天遂其愿的早登极乐,还包括沙钵略心血来潮的求婚和我的必然和亲吧。
等我们去到长安,杨国丈就该成为杨丞相,代天元皇帝和宣帝操劳一切国事了。
于是,杨国丈会深以为北周国最美的女人、未来天下最强之族的可贺敦送行,是一件必要到举国大庆的事。
于是,宇文一族封蕃在外的所有亲王、和那些耿耿重臣都将被召入京中为我送行,这实在是个太光明正大的理由。
接着,天元皇帝的最后一口气尽了,这些入京送行的人们就忠义感人的为他来陪葬。
而,身在和亲路上的我,则因感于父辈忠义也就随着他们一起去陪葬了。
当然,突厥之如虎狼,无论我们未来的杨圣上多么英明神武,为天下计,仍是会有一个早已不知准备好多少年的天下第一美人献给沙钵略的。”
* *
她在一个周密而狠辣的计划里、被注定了世人永不知晓的死亡角色,她堪破那个计划,然后讲出来,风清云淡的语气像是在叙说别人的故事。
长孙晟看着她,眼眸中再次有光闪过,他微笑:“无双,无双,你确然值得这样一个名字——你所说的,正是我给杨坚的全部计划。”
宇文无双笑笑:“谢谢,谢谢你的赞美,也谢谢你让我做一个明白的鬼。”然后静静偎向长孙晟怀中,这一次,她确定长孙晟不会拒绝。
是的,长孙晟又何必拒绝一个平静到温顺的、不久之后的孤魂呢?
“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她在他怀中抬起头:“在我死之前,让我看看那个你们准备了很久的美人,我想知道——她跟我像不像,或者,是比我还要美丽?”
低低的,长孙晟笑出声来,他的笑声是如此的愉悦而好听,让宇文无双几乎为之失魂:“女人,呵呵,天下最美的女人,你最关心的果然是与众不同。”
对上宇文无双的眼,他的微笑里忽然就有了一种闲逸而淡定的承诺味道:“可以等我十年吗?十年,我会让不可一世的突厥狼军化为一盘无用的散沙——也籍此来向杨坚交换宇文一族的生命,我想这笔买卖杨坚应该会同意。”
宇文无双没有反应,全然没有反应,因为她再也无法反应。
与这个男人相遇短短不足一日的时间里,他已给了她太多最彻底的欢乐和希望、痛苦和绝灭。
可他竟还是嫌给她的震憾不够彻底不够多,所以到她以为看透一切放下一切的时候,他却轻松的告诉她,要为她而改变原有的计划,许诺为她而征服天下间最可怕的狼军……
一如昨日的那场初相见,她痴痴的看着他,眼泪在一刹那奔泄而出,灿烂的足以让天地为之失色的笑意、也随之在如雨的眼泪中绽放。
只不同的,这一次,她紧紧的将他拥抱住,用上了生生世世的力量与爱情。
花事 章三 荣华险恶VS波若寺
* *
他出身于武将王公之家,父亲官至柱国大将军、大司马,封隋国公,公万户。
却成长于冯翔县的波若寺,并在那里为尼姑智仙抚养成人,直到13岁方才还家。
15岁因父功袭车骑大将军,被封成纪县公。
20岁即承父爵,晋封为隋国公,开府仪同三司,富贵而荣华。
但他最真切的感觉却只有‘身在帝王边,如同伴虎眠’。
* *
事实上,对于宇文一族而言他才是危险的。
留他,也正如留一只随时会反噬的虎。
从当时的齐王宇文宪开始,所有忠于宇文一族、包括宇文氏一族在内的人们,都疑惧着他的帝王之相,并皆几可断定他的反骨峥嵘。
不过,杨坚的幸运在于,武帝宇文邕对是否立即剪除杨坚还有最后一点犹豫不定,并因此而问计他所最为信任倚重的于钱伯下大夫来和。
来和与所有目光敏锐的人一样,确定杨坚的反骨和未来的帝王之相。而他比那些人更聪明的,是他懂得为自己的后路着想。
所以他权威而‘忠诚’的对武帝说:“臣不以为杨坚有任何不妥。反而,皇上若以他为将军,带兵攻打陈国,那就没有攻不下的城防。”
武帝因此而改变了心意,但却毕竟有最后一点放心不下。所以暗里又万苦千辛的请来神机妙算的星相家赵卓,要他在杨坚最无防备的时候为杨坚观相。
在武帝禀息的关切中,赵卓细细的看过整个夜空、和杨坚那张声名卓著的脸,最后的表情却简直有些失望。
他清楚明白的对武帝说:“一介武人,将兵之将,绝无帝王之贵。”武帝于是甚喜,心中简直有些觉得对杨坚这很有用处的‘武夫’不起了。
他不知道的是,早在波若寺里,赵卓已专程去见杨坚,并教其治国平天下之道。
根本,就是杨坚之师,只不曾挂名而已。
于是,到内史王轨又劝谏说:“杨坚貌有反相。”——言下之意是要及早除掉杨坚,武帝便很虔诚而豁达的说:“不必再提起这件事了,要是真的天命所定,那我们也当应顺天意而行。”
* *
等到虔诚而豁达的武帝死后,他的儿子宇文赟继位。
这个非同寻常的皇帝,首先敌不过杨坚长女绝世的美貌,将其聘为后妃、立做皇后,使杨坚又晋升为柱国大将军、大司马,成为绝对的权倾朝野。
然后又比任何人都深刻的坚信杨坚的反骨,对他亲爱的杨后直言不讳说:“我一定要消灭你全家。”
然后命内待在皇宫埋伏杀手,再三叮嘱说:“只要杨坚有一点无礼声色,即杀之!”
由此,他把杨坚召进皇宫,议论政事。可惜此时的杨坚几经化险为夷,心中早有准备,不管宇文赟怎样激,怎样蛮,他都只是一个‘兢兢业业’了得。那一派神色自若,让帝王所有的处心机虑皆无可乘之机。
最后,杨坚为自己和他的爱婿想出了两全之策。
通过老同学、内史上大夫郑译向宇文赟透露出自己久有出藩之意,终于成了个扬州总管。
如此,总算让宇文赟放了心,也安了自己的心。
* *
但是,杨坚安了自己心,却绝非是安下了自己的心——在他而言,这样的一步,只是以退为进而已。
是的,天命,天命!
——自幼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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