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罄笑了一声,小七也跟着笑。
小七继续说:「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宅子的主人对他做了……做了些极为不好的事情,还把他锁在那座不见天日的宅子里……他恨那个人,连带地也不喜见我。」
「为什么?」
小七知道兰罄想问什么。「因为那个人待我极好。」
兰罄点头。「恨屋及乌!」
「恨屋及乌是这样用的吗?」小七笑,再道:「那之后,因为他想逃离那个笼子,便利用了我带他离开,我也想他离开,便帮了他一把。然后……」
有些事情如今想起来心还是会隐隐作痛,纵然知道事情本就该是那样,但还是无法让自己不去受伤。
小七长长吐了口气,略过些不必要的不去讲,接着说道:
「然后其实他人也挺好,他师父来救他,他被他师父救了,后来他又觉得我帮他离开肯定会被罚,所以过了几天也让他师父回头来救我,而后我便被他师父收入门下,成为了神仙谷的弟子。」
兰罄喝了一口酒,静静听小七说。
「只是后来因为我自己有心结,向师父学了几样功夫后就离开师门来外头闯荡,没同他一起留在神仙谷里。」小七说。
「你恨他骗你?」兰罄问。
「不,」小七摇头。「那宅子的主人对他真的很坏,他是该走,他不该留下……他会如此利用我,也是情有可原……」
「嗯。」
小七再道:「后来隔了好一阵子我发现他也出了谷,还进到乌衣教里,成了武林中人人闻之丧胆的魔教教主,便易了容到他身边去。我本只是想看看他过得如何,是不是还恨着那个人,是不是也还不待见我……谁知道一兜一转就这么过了几年,这几年也断断续续在他身边。
他是知道师父传我易容术的,或许他也知道自己身边的人是我,抑或许他从头到尾只以为我是他教中的一个护法……
其实许多时候我见他时都想告诉他以前的事情别再想了,恨一个人并不会让自己的心更为宽裕。如果他能抛下仇恨好好找一个人重新过活,或许、或许现下就能儿孙满堂,而不是在燕荡山渺日峰被天下群雄围攻,落得身陷火场的下场……」
小七越说眼越是泛缸红。他想亲口告诉兰罄一些事,怎奈时机已错过,那个曾经让他耿耿于怀的人,再也听不见了。
「我不是说,你可以叫我大师兄了吗?那你这些话我都听见了,你还哭什么哭!」兰罄见到小七红了眼眶,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话说,但说出来的字句却让自己好生别扭。「还是我刚才打得你太疼,让你痛得哭了?」
「没事没事,我只是一时鼻酸罢了。」小七连忙擦擦眼泪。「师弟现下全无大碍,只要师兄你记得以后别再打我就成了!」
「……那要看情形。」兰罄还是挺别扭地别过头。「你别哭,我讨厌看见人哭!」
「为什么要看情形?」小七立刻用力擦眼睛。
「因为你那张脸,有时真的挺欠打的!」兰罄说。
「欸……师兄你怎么这样……」小七苦笑。
这晚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那些陈年旧事没有被一再提起,小七最后转了个话锋,和兰罄谈谈天文地理,谈谈他爹跟衙门的事情,最后兰罄嫌烦也觉得累了便不再回答小七的询问,一头栽进干草堆里睡着了。
兰罄睡后,小七也小小睡了一下。
但或许是因为长久以来埋在心里的事终于说开给那人听,心情一放松就睡得太沉,等他隔天醒来的时候兰罄已经走出山洞洞口,准备离开了。
「师兄等我!」小七打着呵欠揉着眼,挣扎了两下才从地上爬起来跟上兰罄。
「以后没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师兄,但是有人的时候你要叫我的名字。」兰罄说。
「得令!」小七带着困意的脸绽出了个爽朗的笑容,露出两颗小虎牙来。
兰罄看着这人的笑脸呆了一会儿,心里有种怪怪的滋味,但只片刻便转身离去,不想去想。
有些没睡醒的小七就这么跟着兰罄一路往山下走。
走啊走啊,小七边打着呵欠边想到底有哪天能让他睡个饱呢?
他明明就是个嗜睡如命的人,一天不躺上三个时辰不成,却常常为了一些事东奔西跑还得露宿荒郊野外以天为被。
想想总觉得自己还真有那么点苦命了。
「欸师兄,你待会想吃点什么?衙门外头有摊卖烧饼的挺不错,要不咱先吃块烧饼再回去你看如何?」小七说。
这时走在他前头的兰罄突然停下脚步,小七一个收势不及就这么一鼻子撞上去。「怎么了、怎么突然停下来?」小七连忙问。
「嘘!」兰罄手指放在唇边,做出个噤声的动作。
兰罄蹑手蹑脚地前进,小七也跟着他小心翼翼地走。他随着兰罄潜入草丛之中,轻轻地拨开两旁人高的杂草。
这时眼前出现的景象,让小七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草丛后出现一片空地,而空地当中竟然有多达十几头的大小山猪正在齁齁叫着,那些山猪头头都长着骇人獠牙,每只几乎都有家猪的三、四倍大,而且一大群聚在一起,其间正在骚动,看得小七是胆颤心惊。
他正想扯扯兰罄的衣袖叫兰罄赶快离开,没想到探头一看,娘啊,他家大师兄整个就是眼睛发亮,连脸上都像有光似的盯着那十几头凶猛山猪看。
「师、师兄!」这情形怎么像他看见美人时冲动得流口水恨不得马上奔上去的模样。
那些山猪正在争地盘、争宠妾,每只獠牙猪是目露凶光口喷白沫,低低喷着气。
后来其中一只忍不住先发难,跟着便一大群猪冲来冲去、咬来咬去、撞来撞去。
兰罄在这时也突然一个箭步飞奔出去,速度快得让小七措手不及。
「师兄啊——」小七在后头大叫。
然后他就看见了当兰罄加入战局以后,不只冲来冲去、咬来咬去、撞来撞去,还有响彻云霄的猪叫声,惨叫来惨叫去——
「奶奶个熊……」
小七在草丛后面抖。
这兰罄还是人不是?
居然张开口就往野猪头上咬,咬得那些猪鲜血淋漓,他自己则是张着血盆大口、眼睛发着亮光,四处追着猪跑!
「齁——齁——齁——齁——」山猪边逃边叫。
小七觉得自己快昏倒了。
难为昨晚才觉得兰罄走火入魔的症状没那么严重而已,怎么今日就整个发狂了!
最后,兰罄一个人收拾了一整群大山猪,而小七则是呆在旁边三魂七魄通通跑出窍抓不回来。
兰罄选了一头最壮最大的山猪王扛上背,回来时发现小七一直看着他,便立刻退了一步说:「这头大的是我的,我一个人要吃的!你要吃的话自己去选第二大的背回去!」
「……」小七嘴巴张得大大的。
「还不去!」兰罄喝了一声。真以为会有人跟他抢这头猪。
「是是是!」小七像个小媳妇儿似地听话去背了一头满是兰罄口水与齿痕的猪回来,然后兰罄才满意地往山下走。
这时山猪尸体间突然冒出了一只小不隆咚的猪仔出来,见着小七之后就一直齁齁齁地叫。
小七没有理牠它,只是抖着手抖着脚,跟着兰罄一人拖着一只猪慢慢往县城回去。
而那只小山猪则一路齁齁齁地,紧紧跟在小七背后,跟着他一起回去。
小七和兰罄回到衙门的时候也差不多中午了,兰罄将猪往中庭一放,血盆大口一张,便又要咬起来。
小七连忙将那只猪挪开,面对兰罄隐隐动怒的眼神,他急忙说:「这猪生吃虽然好吃,但若让我架堆柴火帮你烤了,肯定会比生吃更好吃!」
兰罄环着双手斜眼看小七帮他操弄,从剖猪取内脏、生柴火、烤山猪完全都不动。小七也麻利地将一切弄到好,直至香味引来衙门正在办公的人的垂涎,他才把自己心不甘情不愿被兰罄胁迫着扛回来的那头次大的山猪也给烤了。
猪大王当然先进贡给兰大教主,而猪二王就让其他衙役及六房典吏给分了。
另一些猪杂碎小七本来要拿到厨房给小兰花的,谁知兰罄吃着吃着,突然跑来挡在小七面前。
小七捧着血淋淋的肠子和内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师兄还有什么事啊?那头猪吃不够吗?吃不够我让厨娘煮点猪心猪肺汤给你喝,人家说以形补形,吃什么补什么呢!」小七表面上笑着道,心里却是非议着:「省得你这么没心没肺,自己师弟也凌虐!」
兰罄朝那堆内脏看去,问道:「那胆呢?胆在哪里?」
小七瞥了瞥双手间一块黑黑的东西,噘了噘嘴道:「喏,那不就是了!」
兰罄遂把那东西拿起来,跟着不由分说便往小七嘴里塞,小七吓得手中杂碎全散了一地,还拚拼命挣扎着往后退,结果两个人就这么摔在一起。
兰罄将小七压在地上不许他动弹,跟着将猪胆掐破,灌进小七嘴里。
猪胆味腥且苦,小七不只口中、连鼻腔也被灌进不少瞻胆汁,当场被呛得都咳出眼泪来。
而其他人则在一旁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小七。
他们衙门这小头儿三天两头发疯实属常见,有时拖鸡拖鸭拖牛回来,有时拖鹿拖虎拖熊回来,常常谁服侍得他不顺心就会被这么压着打,这灌猪胆的,倒还是好事。猪胆清热解毒,对身体百利而无一害啊!
让小七喝完了那些又腥又臭的胆汁,兰罄才爬起身来。
兰罄咧着嘴朝小七笑,说道:「以形补形,因为你没胆,所以猪胆我不跟你抢,全留给你吃!」他眼睛亮亮的,再道。「剩下一颗你晚上留着吃啊,要生吃的,生吃最补啊!」
说完便抹抹吃烤猪吃得油腻腻的嘴,开心地一跳一跳跑去找他爹跟师爷了。
兰罄离开后小七立刻翻身开始狂呕,边呕边忿忿地搥地说道:「兰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