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
在后头喊着的,是施问。
兰罄始终没有开口。连正眼看一眼小七也没有。
小七心里闷啊,背上的伤又隐隐作痛起来。
他跑去花园里看了一下午不知品种是啥的花,弹了一下午往他身上飞的蝴蝶,原本该是风清气朗睡觉正好的天,他却怎么也没有困意……对了,他这些晚上都没睡好过……有时还会盯着床旁的空位到天明……不知是不是和前阵子都被兰罄抱着睡有关?最近没人搂着了,天气一冷,便怎么也睡不着……
冬日太阳下山得总是快,见天快黑了,小七踌躇了好一会儿,心里想着兰罄与施问便要离京,想着想着,便又踱步回到兰罄住着的小院里。
小七心里其实还有个小小的希冀。
只要兰罄开口唤他一声,就算不叫他小鸡,叫他小七也好,他便会抛下一切顾忌同他回归义县去,就算齐雨再如何阻挡,他也不会离开他。
小七走到兰罄房门口,心里忐忑着。当他举起手正要敲门时,背后却传来了一阵声音。
「你在这里做什么?」兰罄冰冷酥磁的嗓音缓缓传了过来。
小七连忙转头,看到是兰罄,便喊了一声:「大师兄……」
兰罄睨了小七一眼,推开房门径自走了进去。
「啊、嗯……那个……」小七扭捏了一下,才拉着笑脸,说道:「今天是元宵节,师兄和施大人怎么选着这个时候走,不多留几天看看花灯?」
兰罄说道:「爹挂念归义县县务,本来前几天便要走的,谁知被几个旧友缠住,现下已经是缓了的。」
「噢……」小七抓了抓脸,停顿了一会儿,才又急急说道:「师兄,晚上看花灯吗?听、听说这回皇宫里请来了几个有名的花儿匠,晚上要放烟火的,师兄如果喜欢,要不要看完再……」
兰罄听见烟火,心里不知怎么地一紧,眉头一皱,声音便更冷了。他说:「百里七,你以前从来不是废话这么多的人,今日来找我是为了什么?说完之后便走罢,一听见你的声音,我便觉得头痛!」
那冷淡毫无感情的声音让小七一愣。
好一会儿,小七才找到声音。他低声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师弟只是想来和师兄道别罢了……你和施大人今日离京……师弟我……就不送了……」
「嗯。」兰罄应了一声。他的眉心皱着,看起来心情便不是太好。
「师兄你自己保重……师弟我以后……就……不打扰你了……」小七如此说。
夜里,京城放起了烟火,璀璨的光芒如火焰如流星,由黑暗的天际绽放,而后绚烂坠于大地。
兰罄和施问骑着马慢慢踱步离京,还带着一车的贺礼,两父子肩并着肩,偶尔说个一两句话,情感融洽。
小七踏在民宅的屋顶上,遥遥随着这二人身后缓行。他明明说了不来送行的,但却拗不过自己的心,想着以后也许就看不到了,最后这段时间,望望兰罄的背影也好。
星坠落,宛如雨。
小七记起很久很久以前,他曾和兰罄并肩看过烟火,那时,两人静静地在彼此身旁,他几乎还能回想起那时的心情,心里雀跃,心跳如鼓。
或许是从那时起,他便喜欢上了兰罄也说不定。
只是他们之间恩怨太重、纠葛太深,他一直觉得愧对兰罄许多,于是从来不曾察觉自己的心意;直至到了归义县,兰罄不再是兰罄,施小黑占据了他所有心魂,他才明白,自己的心已经深陷。
只是,原以为可以一辈子无忧无虑,陪着那叫作施小黑的人在归义县老死一生,他都打算好了,施小黑却又记起了成为兰罄的日子。
灭门的仇、被辱的恨,兰三公子还是不能忘怀。
即便他百里七已经不让自己叫作东方啸月,即便他从不觉得自己是那啥宝亲王,即便他已经对自己的爹在自己脸上留下的那些疤释怀……也没用。
他对旧事放手,兰罄却还记着。
于是他也清楚,他不能再靠近那个人,那人和他之间还有一道鸿沟、一个心结,尚不能跨越、还无法解开。
或许,一辈子就要如此了。
他再也不能回到归义县去当施小黑的陈小鸡。
或许,他只能把归义县的一切当作是场梦。
他曾做过一场美梦,而那场美梦如今已醒。
那人走了,他被留下了。
再也……不能回去了……
送到最远最远处,前端已无路。
小七站在屋顶嘲风兽上望着远远离城的两个人。
他蹲了下来,掩住脸。本以为可以平静目送他们离开,但没想到,这段路,却让自己心如刀割,痛苦得无法自已。
陈小鸡是真的真的喜欢施小黑,然而兰罄,却无法爱上百里七……
一直跟在小七身后的小春走了上来,他蹲在小七身边,低声唤了一声:「七师兄……」
小七仍摀着脸。
小春张开双臂,把小七揽了过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待在小七的身旁。
小七轻轻耸动着肩膀,声音哽咽道:「小春,我原本以为我可以的、我原本以为我可以的……明明就是那么简单的事……送他走,然后从他身边离开,把心收回来……如此而已……可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做起来……却好困难……为什么……」
小春低声说:「哭吧,哭出来会舒畅点。这里没人,只有我一个,你哭吧,我不会笑你的。」
小春这般说。
小七肩膀抖动了两下,而后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嚎啕大哭起来。
「小春……我是真的喜欢他啊……」
屋脊之上,小七悲伤得不能自已。
原来心若交了出去,便不是简单能够收得回来。对方的一举一动,牵扯着你一哭一恸。即便再多故作潇洒,以为如此便能瞒骗自己,到最后也都是徒劳无功,全数无用。
第十八章
兰州,延陵府。
延陵一叶刚从天香楼回来的时候,便听见管家阿福来报。
「七爷来了,正在厢房里休息。」
一叶一听便加快脚步走到小七的房门口,一脚踹开门,骂咧咧地道:「你个死小子终于想到回来了啊!这大半年的跑哪里去了,找也找不着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死在哪条路上了!」
一叶口无遮拦,想到他这兄弟消失那么久也没个消息,心里便气得很。只是等到他走到床前,往床上一探时,便又愣了一下。
小七趴在床上脸朝下面动也不动地,只留一个背影给他。
以往自己要是骂他,他总也会回个嘴的,但这回却完全没有声音,一叶心里有些担心,低声问道:「怎么了?」
「……」小七仍是保持着趴在床上的姿势,半句话也不想讲。
一叶在他床边坐下,将手中扇子收起插在腰间。他拍了拍小七的背,确定这人身子还是温的,没死仍活着,想了想,便道:
「是不是宴宫主又折腾你了?成天在外头跑东跑西的,累着了是不是?要是不爽快了就跟小哥哥说,我让咱哥去同宴宫主说,咱哥现下可是他儿子的师父,宴宫主怎么说也得卖咱一个面子的。你副宫主这位子不想做了没关系,回来家里,小哥哥那天香楼什么没有,就金子和银子多,只要你肯,养你几辈子都没问题。」
一叶以为小七是受了他那四师姊的气,于是立刻这般说。
「……不是。」小七闷闷地应了声。
「那你这是怎么了?」一叶问。
「……没事。你就让我趴一下,睡一下就好了……」小七声音沙哑,还带着些许鼻音。
一叶听到小七的声音就惊了。他这笨弟弟该不会是哭过了吧?嗓子怎么哑成这样!
可小七不说,一叶怎么问也问不出来,这小子从以前就这模样,嘴巴紧得不得了,只要是不肯谈的事,就算自己说破喉咙他也不会答个腔。
一叶摸了摸小七,又用手探了探他的脸颊肉,结果心里又是一阵痛!
格老子的到底是谁欺负他弟弟了,居然让人瘦成了这样!
那小子最好就别让他遇上,他玉叶公子的弟弟可不是好欺负的!谁要惹了他弟弟,他绝对会把公道讨回来!
结果这日一叶就这么陪了小七一夜,也没多问什么,只是默默地待在小七身边。
隔日,小七睡了一觉起来,发觉一叶正看着他的脸。
他摸摸自己的脸,尴尬地笑了笑。
「眼睛好肿,都是血丝!」一叶心疼地说。
「……哈哈。」小七抹了把脸,左转右转地,不知该把脸往哪放。
一叶又摸摸小七的脸。「脸颊都凹了!」
「我没事。」小七说道:「你今日不用去天香楼吗?天已经很晚了,陪我睡到这么晚不好吧!」
「老子是老板,高兴什么时候去天香楼就什么时候去,而且你难得回来一赵,自然是要陪陪你,不去了。」一叶撇了撇嘴,这么说。
小七扯笑说道:「那我今日也不起来了,你继续陪我躺吧!」
「成!」一叶豪气说道,还真陪小七躺了下来。
「大半年不见,你和一剑都还好吧!」小七问。
「还不是老样子,我们俩都定下来了,铁剑门、赤霄坊、天香楼名气也都大,没人来找碴,日子过得也平平静静。」一叶说道。
「嗯……」小七应了一声。
小七离了京城之后便一路来了兰州,路途中没什么歇息,自然也没怎么睡。他今儿个早上天将亮了才阖眼,醒来时也过了中午,窗外的日光爬过窗棂洒入厢房之中,加上一叶语调柔和地说着离别后的种种,没多久,小七便又觉得有些昏沉沉。
「你要困了就再睡一会儿。」一叶说。
「嗯……」应了一声,小七这才又慢慢地睡了过去。
延陵一叶、延陵一剑,是少数几个小七会亲近的人。
他幼年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