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吓得在空中连翻几个跟斗,就在急急落地时兰罄又一脚踢了过来,踢得他一飞,飞到了放尸体的木台上。
跟着一落,他便落在那尸体上头,和那死掉起码有两天的人脸对着脸、嘴唇对着嘴唇,撞在了一起。
死者身上传来的腐臭味道叫人不敢恭维,小七急忙起身,低头看了少年青白惨灰的脸一眼,腹中一阵翻江倒海,差点没吐出来。
「呕──」
侧眼见着兰罄再度往他而来,小七虽受重击,内腑疼得不得了,可他也没敢多停歇片刻,立即翻下木台,手往怀里掏,拔腿往外跑。
「迷药迷药,迷药你在哪里!」小七一边抖一边叫。
为防兰罄发疯,他平时都将师弟制给他防身的烈性迷药放在身上,可今天一个紧张,怀里十几来张人皮面具和易容用的药水都给他掏了出来,却还是不见迷药踪影。
不知什么东西给扔了过来,打中小七的脚,让他跌了个狗吃屎。
才这么一会儿功夫而已,兰罄便移到小七面前,阴影落在小七头顶上。
小七颤颤抬头,顶上那个人没有笑容,一张脸带着杀气,深深凝视着他。
「师兄……」小七呐呐两声。
「我杀了你──」
接着……
「不要啊啊啊──」小七感觉自己整个人又飞了起来,伴着自己喉间发出的惨叫,被往窗户丢去,接着窗户碎了,他掉到地上,兰罄用了十成力,震得他痛得滚了两圈,都还爬不起来。
「去你奶奶个熊……」小七吐了一口血,低声哀嚎。「大爷我跟你无冤无仇,就算有仇也百八十年前的事了,你有必要每回发病,就这般殷动招呼大爷我吗……呕……」又一口血喷了出来。
怀里装着迷药的瓶子「匡」地一声掉了出来,小七伸手想捞,却是慢了一步,只能见那瓶子越滚越远,滚到一旁的长廊边去。
验尸房的动静在宁静的夜里显得过大,没一会儿便引来了三班衙役的注意。
「发生了什么事?」班房里有人跑了出来,见了情况,又大叫一声跑了进去。「小头儿又不对劲了!」
接着衙门里为首的几名捕快,「金忠豹国」迅速跑了出来。
其中李忠见着小七有难,急忙拉着他便往后躲,没让兰罄一脚踩在小七面门上,让他那张本来就不怎样的脸更糟。
另外三人则惶惶然将兰罄围住,可因为打不过兰罄,心里都是七上八下的。
「迷药滚到长廊那边了,谁去捡来救命!」小七使尽吃奶力气,喊了声。
身形最为敏捷的陈豹一听小七如此说,便飞身扑了过去,拾起药瓶,而后打开软木塞,用力将里头的药粉全往兰罄脸上洒去。
小七愣了愣,然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陈豹你脑子坏了洒那么多,奶奶个熊,我就只剩那一瓶而已了啊──」
「啊?」陈豹愣了好大一下。
「哈啾──」发狂中的大魔头兰罄打了个喷嚏,阴狠地看了小七一眼,举步又想再向他走来,惹得众人皆是一惊。
然而这时,兰罄的身躯却又摇晃了两下,之后,才软软倒了下去。
「快接住小头儿!」丁金一喊,他身旁的安国立刻往前扑去,稳稳接住被药性所迷的兰罄。
兰罄奋力地睁了睁眼,最后始终不敌药力,闭上了那双鲜红的眸子。
不久,浅浅的呼声响起。
众人悬着的心,这才稍稍落了地。
第二章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黑怎么了?伤着谁没?」
夜已深,衙门后堂花厅之内却灯火通明,小七正拿着壶茶水漱口,灌进嘴巴里的水咕噜咕噜几下,呸地一声吐在一旁的盆栽里,这时,县令施问和师爷南乡正好由外头跨入花厅之中。
丁金走上前一步说道:「回大人,小头儿突然发病,除了小七受了点伤之外,其余人都没事。」
施问走到小七身边,小七这时已漱好了口,除去口里诡异的尸体味,正仰着头把疗伤圣药「血见愁」往嘴巴里拚命倒。
「小七,伤得怎样?」小七再灌了一口水,把伤药咽下,抚了抚胸口,才一脸无奈地说道:「没事,都习惯了,只吐了两口血,吃点药睡一觉隔天就好了。」
施问深深看了小七一眼,最后,叹了声:「难为你了。」
小七听罢,摆了摆手,也没多说什么。
「把公子送回房休息了?」南乡问道。
小七点头,瞧南乡一脸不太放心的模样,便说:「我亲自送回去的,他睡得熟,陈豹一下子把我整瓶迷药都洒了,这回我看得睡上两三天,明日十五月圆夜也不用担心了。」
小七顿了顿又说:「只是那迷药这会儿全给洒没了,得再想办法配制才成。不过也甭烦得太早,这回到下回,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南乡见小七把兰罄这么放在心上,所有事都考虑进去,心里挺是满意,便朝小七微微一笑。「辛苦先生你了。」
小七被南乡笑得起了鸡皮疙瘩,也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大爷我也不想这么辛苦,换先生你来替行不行?」
「先生说笑了,学生手无缚鸡之力,又哪有能耐制得住公子?」南乡说。
小七脸皮抽了两下。就活该大爷我受罪是了。
他肯定,定是自己上辈子造了孽,这辈子才和兰罄同个师门,担起看顾他的责任。
施问坐到主位上后,南乡也走了过去,站至他身旁。
施问问小七道:「晚间回来时不是还好好的,还带了具待验的尸首回来?我本处理完公务便要唤你们来问,怎才一下子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小七顿了一下,想了想,才道:「兴许今日已是十四,师兄他气血本来就有些乱,勘验尸体之时还好好的,可就在发觉那具尸体是让人奸杀,凌虐致死,而死者又只有十四五岁时,一时恼怒,这才提前发作。」
南乡看了小七一眼,他素来知道小七这人说话只会拣着说,但目光与小七交会了一下,见他也没有把事情完全讲出来的意愿,便也不问了。
倒是金忠豹国加上施问五人一听见死者才十来岁,又是奸杀致死,施问皱起了眉,而金忠豹国则是一脸义愤填膺。
「谁这么丧心病狂,对个小姑娘下这种手!」安国怒道。
小七说:「不是小姑娘。」
「不是小姑娘?」四人齐齐看向小七,纳闷不已。
「……是个小伙子。」小七道。
小七此话一出,花厅里包括师爷南乡在内一共六人,僵的僵、呆的呆,一时间整室鸦雀无声,没人接得了下一句话。
「唉……」小七叹了口气。「真是可怜啊,那孩子浑身是血,被溪水冲上岸边,身上脸上都是鞭痕还有手打脚踹的淤伤,手给折了,脏腑大概也都破了,还……也难怪师兄见那惨状,会愤怒得控制不了自己……」
施问沉吟半晌,遂道:「死者相貌还能辨认否?」
小七说:「尸首还没腐烂,相貌也清晰能辨。」
施问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沉着脸色说道:「你等等带画师前去将死者的样貌画下,明日立即将画像发出,金忠豹国,你等也一起查访,看看归义县内是否有谁失踪未归。竟有人如此明目张胆,在归义县内行凶杀人,这等败类,本官必定要将其绳之以法以正法纪,还枉死之人一个公道!」
「属下遵命!」金忠豹国齐声回答。
小七抓了抓下巴,心思只在施问的话上停留半晌,接着便想兰罄今日的不正常定是因为让那具尸首刺激到了。
那个人以前遇过那样的事情,虽然走火入魔后旧事都忘得差不多,深植入骨血的厌恶,毕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淡忘的。
慢慢来吧,小七想。
总有一天能全都不在意的。
兰罄只是还需要多点时间。
就像自己一样。
施问散了众人之后,小七便回到兰罄房里。
兰罄依旧维持着小七出门前的模样,小七仔细切了他的脉,见一切安稳,这才松
下一口气,替兰罄掖好被子。
就着房里不甚明亮的烛光,小七凝视了兰罄好一会儿。
现下这人脸上还戴着他给的人皮面具,同是那张脸,虽不再是以往那笑能倾城的妖娆模样,减了几分光华,但秀挺的鼻子,弯弯的眼眉,睡时轻轻扬起的嘴角,却还是能让人多看一眼,无法自拔。
不过小七盯了这人半晌,又想了想,也许只有自己会这般觉得!因为以前那张脸早深刻在心里,怎么也没办法忘了,才和如今这张脸重叠起来,一起嵌入了眼去。
小七给自己倒了茶,坐在房里桌前喝了几杯。
虽说四师姐把自己扔给兰罄,而且浮华宫势力大,这兰罄找人的功夫也不差,可真要离开这人这地,也不是不成的。
只是一方面宴浮华那些话说入了他心里,一方面他也觉得,兰罄如今这模样谁来照顾,他都放不了心。
想着想着,就把一壶茶全给喝完了。
归义县也不是什么坏地方,施问是个好官,南乡是个好师爷,金忠豹国都是好捕快。为民申冤还人清白这事他以前没干过,而如今做来,倒也挺上手。
侧首看着兰罄,虽然这人总让他心惊肉跳,可也不是没一处好的……至少,自己靠他靠得比以前近多了,而这人也总是真心地对他笑。
这些事,是他以前从不敢想的。
虽然还在留与不留间挣扎,但小七的心,却已有了些计量。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子夜过后衙门里的人皆已休息,清醒的只有几个守门的衙役,和西侧牢房那些守牢的狱卒。
三班班房隔壁的验尸房如以往一样冷冷清清安安静静,七月十四的月亮已近圆,高高地挂在天空,洒下惨亮森白的光芒。
验尸房内,台上的那具尸首冰冷冷地躺着,遥远的衙门之外传来几声猫叫和随之而起的狗吠,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