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时有所感悟,并没有什么规律;甚至发生的频率都不一样,大多数人一生只能感悟一次,极少数人却能看见两次甚至三次……
没有人知道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也没有人能解释得清,所有人只是知道,那是一片天地,或者是山,或者是水,或者是山水,仅此而已。
廉尺看见的却并不是山水,他看见的,是砂砾和水珠,那些细小的物体在他眼前缓缓变幻形状,砂砾组合成石块,石块堆积成高山,水珠聚合成流,水流汇集成江,然后高山屹立,大江奔腾……这是一个很缓慢的过程,立体而形象的在他面前演化出了沧海桑田,然而他却好像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恍惚间,眼前又变了形状。
一片熟悉的血红再一次在眼前荡漾开来。
血脉天赋不死印,第一重,栖桐鸣九天!
心中一动,所有情形,顿时明了无误。
原来如此……
不死印既是功法,又是血脉天赋,栖桐鸣九天算是真正觉醒的血脉天赋第一重,能明心见性,在某种程度上加快修炼速度,也能杜绝心魔,还可以唤醒旁人心神。用法很多,但最让廉尺惊讶的是,在战斗中使用此天赋,能乱敌心神,若是修至大成,甚至能让人就此沉迷幻境,不再醒来。
明明是唤醒别人心神的,还能给人制造幻境?可见用法之妙,存乎一心了。
一直以来,廉尺心中都觉得那不死印有些名不副实,看起来根本没什么用,没想到现在才算是真正的觉醒,而仅仅是这第一重的血脉天赋,就带给他如此多的惊喜。
大概是太过峰回路转,连他都有点懵了。
就连廉甲也发现了他的异状,有些担心地问道:“你怎么了?”
那声音再无之前的中气十足,已经很虚弱了。
第六十章 惟愿在剩余光线面前
忽然回过神来,看着对方关切的目光,廉尺缓缓摇了摇头。
“没事就好,难得我精神好,咱们父子今夜聊个通宵吧,就不睡了……我怕再醒不过来……”
廉甲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声音嘶哑之极,也无力之极,甚至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楚,廉尺心中一黯——他就快要不行了……
其实有很多征兆的。
之前的廉甲说话中气十足,现在却虚弱之极,廉尺强吸天地元气,制造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也没能察觉到,甚至一直没能发现对方的动作……
回光返照,终究只是返照,返照过后,便要回去了……
不会再有光。
想到此处,廉尺有些心慌,忽然心中一动,赶紧内视自身,顿时吃了一惊!
方才血脉天赋的出现太过骇人听闻,以至于他居然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竟已突破至玄骨境了!
最为标志性的,喉间那块横骨,虽然无形,但却一直存在,就像是喉咙里卡了块什么东西,阻止自己的发声,廉尺之前曾试过无数次,尝试用自己强悍的身体控制能力去操控声带发声,却始终不能成功,原因就是那块看不见摸不着,玄之又玄却又真实存在的横骨。
但现在,廉尺却分明感觉到,横骨已经不见了。
其实在他突破至玄骨境的时候,血脉天赋第一重被唤醒,在那一刻,喉间的横骨就已经被炼化了。
廉尺平复了一下心情,深吸一口气,尝试着去开口。
但他心里却忽然有些犹豫了……
开口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他并不是廉甲真正的儿子,虽然廉甲再次赋予了他全新的生命体验,无形中已将那人当作父亲看待,但……终究不是真的。
他忽然陷入了矛盾中……
恍惚间,眼前的情形豁然映入眼帘,此时此刻,看着那个衰败得不成样子的老人,他就要走了……廉尺心中不再犹豫,狠狠吐了一口气,慢慢张开了嘴,嘴唇微微发颤,就像是一个渴望自由的孩童在逃学前的眼神,充满希冀又隐藏着矛盾……
此时的廉甲,虽仍是在说话,但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他说话的声音已经微不可闻,只是唇齿间有嘶嘶的进出气声,昭示他还活着。
他的意识也开始渐渐模糊,慢慢天旋地转,眼前逐渐黑了下来——那是他实在撑不住,眼皮开始慢慢合拢了。
合拢,便是离去。
他心里一阵悲哀,我这就要走了吗?
正在这时候,一道古怪的声音传入耳中,听起来就像是手指敲击桌面发出的声音,发声极轻,也极别扭,意识模糊间,他听着也极飘渺,好似云端飘过来的……
却如同晴天霹雳,响彻耳边。
“弟……弟……”
心中猛地一颤,廉甲用力睁开合拢一半的眼皮,震惊地看着眼前之人。
他已经油尽灯枯,瞳孔也已然有些发散,眼前只能见到个大概的影子,于是他试着瞪大眼睛,想要看得清楚一些。
昏暗的小屋内点着油灯,如今光影竟似全部移动到了廉尺的身上,随着他的身子,放着毫光。
他终于看清了,那是廉尺。
他的儿子竟然开口说话了?
虽然穿越到这世界一年多都没说过话,加上横骨初被炼化,大概也会有些后遗症,旁人或许是掌握不好发音。但廉尺的身体控制能力何等强大,横骨已去,掌握声带发声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大概就像旁人吃饭喝水那般简单,但他却偏偏……讲不出来。
他就像一个初学会说话的孩子一样,努力想要掌握声带去发声,却心乱如麻,似乎也忘了运用自己那种控制身体的能力,脑海中不停闪过一副又一副画面……
那人向余暇赔着笑脸为他求取丹药,在后山采到药草时的满脸喜悦,看着自己喝下药汁时满足的神情,看到自己努力修炼时脸上的欣慰,目睹自己没有练剑天赋时的痛苦表情,发现自己有事情瞒着他时的心痛与黯然……
那些画面……太多了……
有些记忆似乎很远,好像有些混乱了,仿佛是很多年前一般,那时他说,不要再相信人类的情感,那些不过是拖累而已。然而吃一亏却没长一堑,他昏迷在床的时候,那人燃烧生命之力御剑飞行,去取冰系妖兽内丹,那燃烧生命的一剑,仿佛也刺到了他的心底最深处,让他的生命也从此燃烧起来,之后醒来,他在心中对自己说,我是人。
因为已经是人,所以无法理智。
所以心慌,忘了去控制,忘了去操纵,身体的一切仿佛遵循着本能,然而这该死的本能,却害他始终没办法叫出那一声来。
因为久久说不出来准确的发声,于是更加心慌,继而心急如焚,越急越想说清楚,可是越急越说不清楚,他努力张大嘴,一张脸憋得通红,但说话却越发艰难。
“弟……弟……弟……”
廉甲怔怔看着他。
脸颊上,两行泪缓缓流下……
这一刻,死神的力量仿佛也被冻结——他的身体依旧散发着腐朽的味道,精神依旧萎靡得近乎干竭,甚至口中已经完全无力再说话,油尽灯枯得不能再油尽灯枯。
但他就是赖着不肯死去,满脑子翻来覆去都是一句话……
我的儿子,开口叫我了!
他忽然欢喜得想要大声喊叫,可是明明叫不出声来,于是他死死地盯着他,头稍微往侧面偏了一点点——就这一点点,似乎也用尽他全身的力气一样。
他想在离去之前,多看面前这个人几眼,牢牢记住这个声音。
“弟……弟……”
昏暗的灯光下,一个少年站在破烂稿絮的床头,艰难开口,语调古怪,一张脸扭曲得几乎变形,而更古怪的是,他竟然结结巴巴的,含糊不清的,冲着一个天赋过人却老实本分偏偏又有些命苦还有点粗神经有点爱吹牛逼的驼背老头叫弟弟,这气氛怎么看怎么怪异无比。
廉甲却笑了,满脸欣慰,无比开心。
“哈……哈……哈……”
大声长笑,却只发出了类似于“哈哈哈〃的三声大喘气……
他的身体已经衰弱到发不出声音来了。
见此情形,廉尺心中更是焦急,于是更加急促地发声,想要清楚地说出那一个字。
“弟弟……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世间有很多极熟悉的但真到要用时却未必能清晰记忆起的东西,就像我们仍未知晓那天所看见的花的名字,廉尺仿佛也忘记了该怎样去本能地发声,他心里忽然有些恨,为何这世界的发音与前世不同?
从前,有一个少年,管一个老头叫弟弟,他很慌张,一脸焦急恼火的样子,似乎很害怕叫完了这一声那个老头便再也听不到下一声一样。
从前,有一个老头,他一直在笑,一直笑,笑声就像是哮喘病人发病时的情景,但他的神情却很是欢喜,简直欢喜得不得了。
因为那个年轻人开口叫他弟弟……
“弟弟……”
这声音不大,却仿佛传遍整个小院,整个后山。
虫鸣鸟叫不再,风吹草动无声,连月亮也悄悄藏到云朵后面,似乎不忍直视眼前的场景。
不知何时,闪电貂早已回到了小院,眼眶里浸满泪水,嘀嗒嘀嗒地直往下落,那双火红色的眼睛倒像是哭出来的。
它就这样安静地趴在门口,怔怔地看着眼前那一幕。
后山上,小院里,破屋中,那一幕……
廉甲直直盯着儿子,目光无比认真无比仔细,他伸出手想抚摸一下对方的头,却只是手指动了动,伸了不到两厘米的距离,微微一颤,便再无力气。
廉尺看出来了,于是一边更加焦急地努力发声,一边趴在床边,把头凑了过去,又将那人的手轻轻抬起,搭在自己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