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没有验过身的秀女是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御前,让皇帝挑选的。
换句话说,起码这么一来,我就能逃过三选了……
咬咬牙,我慢吞吞地从被子里探出头。
张太医拈着花白的胡须,面容和善,和刘顺一道站在床边,他见到我长满红斑的脸并没有露出那种见鬼似的神情,我的心稍稍定了下来。
张太医在我身边坐下,我怯怯地伸出手让他替我把脉。张太医把指腹搭在我腕间的经脉上,微垂着头陷入沉思,脸上没什么表情。过了一会儿,他收回手,改用手背探了探我额头的温度,接着抬起两只手托起我的下巴,轻轻地左右移动,仔细诊看我脸上的红色斑块,开口问道:
“姑娘可有觉得瘙痒或者疼痛?”
我摇头,不痒也不痛。
“是否感到全身烦热?”张太医又问。
我仍旧摇了摇头。
“那四肢关节可有不适?”
我还是摇头。
张太医点头,又翻开我的袖子,察看手臂上的红斑,然后站起身,只听一旁的刘顺问道:“张太医,这病……”
“这位姑娘忧思过度,以至于虚火功心,热毒积发于肤表,我先开一付滋阴降火,清毒祛邪的方子,公公先让她服下,等我明个儿来复诊的时候再看看。”
“这姑娘是明儿三选的秀女,那这选秀的事儿……”
“公公,难不成你要她这副模样去见皇上?”张太医执笔开方的手一顿,抬起眼看着刘顺,难以置信地反问。
“那您的意思是……”
“她这病是阴虚火旺所致,需要吃药调理,好好静养,选秀……恐怕是不行了。”
听张太医这么一说,刘顺走回床边,见我一脸苦色,于是略弯下腰,惋惜地对我说:“姑娘,太医说的话您也听到了,您的病我只好照实情上报内务府了,您也别想太多,安心养病吧。”
不用参加三选,我本该得意偷笑的,然而一想到自己眼下沦落到这种容貌尽毁的地步,我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快地大哭一场。
张太医写完药方,刘顺叫来小太监拿着方子去抓药,随后自个儿亲自送张太医出去,合上门,留下我一个人在屋子里休息。
我躺在床上,眼睛不经意瞥到被我摔在地上的镜子,想起镜子里映出的那张实在不是仅仅用恐怖两个字就可以形容的脸,我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算了,别想了,太医说静养就静养吧。我闭上眼,尽量什么也不去想,正迷迷糊糊地要入睡的时候,小太监推开门,进屋伺候我喝药来了。
药汤黑乎乎的,看上去就和“好喝”两个字相差十万八千里,我用舌头轻轻尝了一下,呕……苦得我胃酸直泛。良药苦口,良药苦口,我反复对自己默念,捏住鼻子,一口灌了下去。小太监适时递上清水,让我缓缓口里的苦味,等我再度躺下后,他才离开。
虽说我这病不会传染,但是这病相着实可怕至极,令人毛骨悚然,而且太医也吩咐过,我的病需要单独静养,因此,小太监离去前把芸柔的东西收拾了一下,一起带了出去。我想刘顺应该是给芸柔另外安排了住处,我毕竟是有病在身的人,即便我不会把身上的病气过给她,但任谁看见我这张女鬼似的脸,都没办法睡好觉吧……
或许是药效开始发作了,额头上不断冒出汗珠,眼皮沉沉的,我终于支持不住,合上眼,昏睡了过去……
 ;。。。 ; ; “啊——”
惊恐的叫声把我从朦胧的睡梦中惊醒。
我蓦地睁开眼,坐起身,只见芸柔整个人缩在床头,惊惧地捂着嘴,看着我的表情好似见到了什么骇人的妖魔鬼怪。
“你、你、你的脸……”
我的脸怎么了?
霍然想起昨晚吃下的药丸,我心头一震,立即跃下床,冲到梳妆台前,一把攫过台面上的镜子,对着自己的脸一照。
通体的恶寒倏地从脚底心蹿了上来——镜子里的女人披头散发,额头上,腮颊上布满了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红斑,密集斑驳的红色还沿着脖子一路蔓延到衣领里……
我吓得甩掉镜子,不敢再多看一眼,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我急喘着气,强忍住反胃的恶心,忙不迭捋起两只袖子察看,左手和右手的手臂无一幸免,同样浮肿起一片让人看了头皮发麻的红斑。
“啊啊——”我捂住脸发狂地尖叫起来。镜子里那个活像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恶鬼似的女人到底是谁?
不是我!那个人不是我!
“珣、珣玉,你、你别慌,我、我去叫人。”芸柔断断续续地说完这些话,飞快地跑了出去。
噬人的恐惧散布全身,狠狠地紧咬着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我慌恐地躲进床角,双手紧紧环抱住犹如堕入冰水寒潭,冷得发抖的身子。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鲜红鲜红的斑块,密密麻麻的,脸上,脖子上,手臂上,到处都是……全部都是……
说不定就连我的身上、腿上……不,我不要看,这不是真的,我一定是在做梦……
谁来帮帮我……谁来把我从这可怕的噩梦里叫醒,为什么我会变成这个样子?好可怕,我好害怕……
“刘公公,您快点儿……”
门外传来芸柔焦急的说话声,我下意识地抬起头。
“哎哟——”
一声惊呼,映入眼帘的是刘顺那张惊骇得目瞪口呆的脸。“快!快去请太医过来!”刘顺回过神,赶紧对身后的小太监叫道。
清晨的骚动引来更多人的围观,不住地往屋子里探头张望,窃窃私语的议论嗡嗡作响,像一把尖锐的匕首在我已经快要不堪负荷的心脏上又狠狠地补了几刀。
“你们走开!”我惊慌地大叫,赶忙抓起床上的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都死死地蒙住。
“你们都走开……”我紧紧地咬住拳头,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
不哭,珣玉,不哭,没事的,你只是在做梦罢了,一切都是假的,睡醒了就没事了,珣玉,不哭,闭上眼睛,睡醒了就没事了……
“公公,太医来了。”先前被刘顺差去请太医的小太监这时跑了回来。
我心里一惊,僵直身子,抓住被子把自己裹得更紧。
“张太医,您可来了,屋子里有人病着,您赶快进去瞧瞧。”刘顺的话音里透着急切。
只听到门闩落下,隔绝了外头的人声,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我掀开被子的一角,偷偷望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看他们俩的穿着,一个人是刘顺,另一个人应该就是刘顺口中的张太医。
眼见两人靠近,我抓着被角的手一缩,又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风。
“姑娘?”刘顺唤道,“太医来了,您要是哪儿不舒服了,告诉太医便成。”刘顺见我许久不应声,于是又说:“屋子里就张太医和小的两个人,您就放心出来吧,别把自个儿闷坏了。姑娘?”
不要,我不要让任何一个人看到我这副非人非鬼的模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十四阿哥他为什么要这么待我,他就那么恨我吗?我也真是蠢得无药可救了,别人不明不白地给你药,你还真乖乖地吃下去了。
爱新觉罗·胤祯你这个大混蛋,就算要我上刀山,下油锅,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 ; ; 吃?还是不吃?这是个问题,一个必须做出抉择的问题。
打开高安在傍晚时交给我的小瓷瓶,倒出瓶子里的黑色药丸,拈在指间,我上看下瞧,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
我问高安这药丸吃下去会怎么样,高安面露难色,十四阿哥除了吩咐他把东西送到我手上外,不曾多加嘱咐任何只字片语……
“十四爷他……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想起那天十四阿哥盛怒而去时,态度是多么决绝,我的胸口不由隐隐揪痛起来。他应该还在气我、恼我吧,否则他不会单单差遣高安过来,连见我一面都不愿意……
“姑娘要是心里真念着十四爷,就服下这药,别多问了。”高安临走前,说得隐讳。
这药的效用我猜高安是清楚的,只是既然十四阿哥有意不告诉我,那么他这个做奴才的是不能僭越本分随便多嘴的。
吃?不吃?一道摆在我面前的难题。
吃,我或许还有些许希望躲过三选。可是,什么药这么神通广大,吃下去就不用参加三选了?是药三分毒,诚然,我相信十四阿哥让高安送来的绝对不会是什么穿肠毒药,但东西吃进肚子里简单,再想吐出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瞪着手里的黑色小药丸,恍然间,我明白了十四阿哥的用意:要不要做皇帝的女人,随你;药丸吃还是不吃,你自己看着办。
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惹怒了十四阿哥,眼前的苦恼只能说都是我自找的。明天验身,后天就是三选,我能犹豫的时间不多了……
“珣玉,你还不睡吗?”身后传来芸柔的声音。
“哦,我头发还没干,再坐一会儿。”将药丸捏在手心里,我转头对芸柔说道。
芸柔睁眼望着我,早早就上床躺下的她,却到现在仍未入睡,似乎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珣玉,你说三选那天皇上会不会选我?”
芸柔的问话使我一愣,我想了想,说道:“选上不一定是件好事,选不上也不一定就是件坏事。”
“我若是选上了,阿玛和额娘一定会很高兴吧……”
“那你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