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文明与蛮荒的交界处(上)
下午三点半,康宁一行十二人终于翻越人迹罕至的大山下到北面山脚,一条清澈的河流展现在大家眼前,在众人的交谈中康宁得知这条由北向南的河流名字叫打狗河,还在琢磨这名字的来由时,没想到老磨一句话让康宁明白原因是那么简单——古时候这地方有个风俗,只要狗掉到水里谁打得算谁的。
沿着河岸向北行进,十几公里内景色峻秀非常迷人,弯弯曲曲的小河东西两侧悬崖峭壁险象环生,昂头观望如两把锋利的刀口拼成一线天,山巅山腰大雾弥漫霞蔚云蒸,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五彩缤纷的形状,让人眼花缭乱恍若置身仙境。
峡谷中的河流有不少激浪河段,宽阔的河湾却又水明如镜清爽凉快,康宁心想如今正是旅游的好季节,如果设置漂流应该非常吸引人。尚未感叹完毕上游就传来一阵欢呼声和尖叫声,康宁定神一看,才知道自己刚刚还在想的漂流已经有了,七只橡皮艇先后越过激流进入河湾,每只艇上都有五个男男女女在尽情欢呼。
瑶家人爱面子,所以大家全都下河洗了个澡,脱下的衣服随手搓洗干净就晾晒在岸边的小树上,洗完澡穿上也已经半干了。康宁本想换上自己的牛仔裤和运动短袖,脱下解放鞋换上跑鞋,但看到大家的情况后很不好意思独自享受,于是便打消了这个想法,还和大家一样穿着瑶族的服装。
坐落在打狗河畔的捞村其实不是村而是个乡,捞村乡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口是白裤瑶,这个距离新的旅游胜地荔波只有不到五十公里的捞村的头人,正是老磨的亲家金端,老磨的大女儿十年前嫁给他的大儿子,老何又与四十八岁的金端是结义兄弟,因此一见面大家就无比亲热。
康宁坐在吊脚楼下精心雕刻的石板上喝茶,看到两百米外停车场里数十辆各式高级轿车和豪华旅游车,以及四处走动的红男绿女,顿时有种身处幻境的感觉。
整个村寨因旅游的需要被大肆改造,新建的一排排瑶家吊脚楼沿着河畔掩映于绿荫丛中;每一条道路都用水泥浇筑而成,明显看出道路两旁的罗汉松和清秀婆娑的金竹等植物都是刚从山上移栽不久;方圆三百米的平坦广场上用两根巨木架起一座刀山,上面还插着十几面彩旗;刀架旁边是一个直径约一米五的崭新铜鼓,此时正架在刷上喜庆红漆的高台上;数十个男男女女中外游客正晓有兴趣地打量着铜鼓和刀山,显然感觉无比新奇和兴奋。
可这一切落在刚从深山老林里走出的康宁眼中显得极不协调,与真正的瑶寨比起来,这里缺少的不只是自然与和谐,更缺少那种独一无二的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浓浓情韵,就拿高台上那面崭新铜鼓来说,无论是颜色还是外形都极不地道,丝毫没有历史的气息和令人仰慕的庄重威严。
老何走出头人专用的吊脚楼,来到楼下康宁身边问道:“怎么样?这里漂亮吧?”
康宁摇摇头:“是漂亮,但这已经不是真正的瑶寨了,那些楼、小路、树木还有刀山、铜鼓,尽管很漂亮但没有灵魂。”
老何高兴地拍打两下康宁的肩膀大声赞道:“不愧是我兄弟!我看来看去看不出什么名堂总感觉不对劲,你一句话就说出其中的关键,哈哈,可见你的心是跟咱们瑶家人连在一起的!”
老磨与捞村头人金端结伴出来,听到老何大赞康宁忍不住走上来询问,老何把内容重复了一边,老磨听完高兴地笑道:“自己人就是自己人,这话我爱听,哈哈!”
金端一脸无奈地说出了其中缘由:五年前捞村乡获得中央民委的一笔五十万元的扶贫款,于是金端等乡领导决定修建道路开发旅游。谁知路刚修好,就有人来摘了桃子——一个外商看上了捞村的山山水水,便投资三百万建起了这个民族度假村,直到今年年初才建好。如今整个捞村变成度假村的打工者,虽然收入有所增加,但金端等乡亲还是感觉不合理,可也没有任何办法去争取什么。年轻的乡民们逐渐被外面的风气改变,整个十里八村的古老瑶寨,如今已没有了往日的安宁与恬静。
或许这就是发展带来的冲击吧!大家都无可奈何地叹着气,金端说酒席摆好了拉着大家回屋子,坐下后少不了几轮敬酒,几杯下肚就笑语欢声杯盏交错了。康宁对桌上的几种说不出名字的鱼特别感兴趣,这些在打狗河里捞上的鱼味道鲜美而且十分难得,贩子们在河边等着都愿意出三十元一斤,听说到了贵阳二百八十元一斤还要有身份才能吃到。
酒足饭饱,金端笑呵呵对大家说道:“今天有几个旅游团同时到来游客很多,八点钟要为游客表演铜鼓舞,等会一起去看看吧,看我们的后生人跳得怎么样?”
大家一看时间差不多,于是纷纷同意陆续出去,康宁走到门边看到日历上的时间是八月四号,屈指一算自己已经逃亡四十五天了,想想这四十五天中发生的一切以及自己此刻所处的环境,康宁不禁微微叹息。
从位于山脚的吊脚楼步行五分钟就来到表演的广场,北面坐着两百多个来自各地的游客,正期待地看着身穿白裤瑶盛装的三十多个姑娘小伙在做准备。
金端领着老磨一行在西边的两排石条凳上坐下,老磨指指高台上的铜鼓戏虐地问道:“亲家,年年都是你敲的铜鼓,今天你干吗不上去?那么多客人眼巴巴看着,唷,还有几个金毛白皮的外国人,你上去一定脸上有光!”
金端打了一掌老磨:“滚!台上那个破烂东西也敢说是铜鼓?送我装苞谷我都不要!唉——自从度假村开张之后我再也没有敲铜鼓了,他们先是出十万块想买我祖上留下的那面铜鼓,见我不愿意就通过上面来压我,我对他们说如果敢动我家铜鼓一下,估计有数万人敲着几百面战鼓出来,不信试试!他们一听再也不敢提起了。”
众人一听全都哈哈一笑,引来游客们的一片惊异的目光。
第38章 文明与蛮荒的交界处(中)
八、九个外国人正好坐在靠近西边的地方,听到一阵放肆的笑声感到奇怪,纷纷向笑声处看过来。亮堂堂的灯光下,他们发现这群人的衣服虽然没有台上台下那些年轻人那么干净鲜艳,但是某些装饰的细节和总体感觉,还是吸引了他们其中一人的注意力。
这群人里有两个是研究东方瑶族历史文化的访问学者,其中一位金色长发的名叫珍妮的美女在贵州已经呆了半年,这次陪同英国同乡前来是她第三次进入捞村了,因此她大胆地拉过身边的女翻译向金端一群人走来。
用蹩脚的汉语说了句大家好之后,珍妮用英语对翻译一阵表达,翻译询问一番才点点头向金端问道:“珍妮小姐说,她看到你们的服饰和表演的人不一样,而这位高个子先生衣襟上的绣花图案是她第一次见到,所以她问这衣服是哪里做出来的,能否到做衣服的地方去看看?”
其实康宁见到珍妮还没过来,就已经不动声色移到老何的身后一排,并弯腰托腮和大牛说话,哪知这眼尖的英国女人还是看到他了。她说的每一句话康宁都能轻松理解,而且康宁自信自己的英语口语至少比这女翻译强十倍,但他为了避免麻烦头也不抬继续和大牛说话,哪知大牛这小子看到个金发碧眼丰乳肥臀的外国女人过来,早已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停止说话,一双牛眼瞪得圆圆的看着珍妮发呆。
金端乡长熟悉珍妮但不熟悉康宁,他看到康宁前襟镶边是用金线和银线绣着一串金银花也十分好奇,按理说白裤瑶汉子黑色上衣的前襟镶边都是纯净的蓝色,于是金端转向老何和老磨,老磨也不懂其中的奥秘,只能看着老何,老何想了想对翻译说道:“这是个人的私事,我也不知道。”
珍妮听完翻译的话转而看着康宁,正好康宁实在尴尬也就抬头板起面孔装糊涂,珍妮看到康宁高鼻秀眼文质彬彬的俊脸感到非常惊讶,感觉康宁上唇的小胡子更是让他平添魅力,这样的长相别说瑶民,就算是在东方男子中也属难得一见之人,因此,她欣赏之下一时间不由看呆了。
倒是珍妮身边的女翻译急了,她看到珍妮的惊讶表情认为被冒犯了,立刻指着康宁的鼻子大声呵斥:“你这人怎么不懂礼貌?人家珍妮小姐是我们的贵宾,是从欧洲的英国牛津大学来的你知道吗?快向珍妮小姐赔礼道歉,老老实实回答问题!”
这女翻译一吼,几个高大的白人青年担心出什么事走过来了,所有游客全都站起来望向西边,老磨等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才是,康宁虽然生气但又顾虑重重,倒是见多识广的老何指指女翻译板起老脸回击:“你这孩子是公家人吧?你这种态度很不对,现在是谁求谁你要搞清楚,谁不讲礼貌了?啊?外国人怎么了?外国人就不是人了?我告诉你,我是人大代表,你再这样蛮不讲理我要找你上级,问问他怎么用你这样的翻译!”
老何一说话身边的小伙子都站起来,珍妮一看情况不对便急急解释,那几个老外明白过来鄙夷地笑了笑,就拉着珍妮一起回到座位上,剩下那个女翻译十分尴尬地低下头跟在那群白人身后。
老磨见事态平息笑着对老何说道:“老何今天威风啊!几十年来我就是服你这点脾气!”
老何哈哈一笑指着康宁说道:“这家伙长得太俊,让洋婆子都看呆了,我早说过男人太好看麻烦多,你看这麻烦不就来了?大牛,就你那憨样还流什么口水?”
众人又是一笑,说了一会话表演开始,于是也就停下话头注意观看。四十分钟的铜鼓舞让失望的老磨和老何不停摇头,他们看到自己白裤瑶祖先千年传下来的铜鼓舞变了模样十分生气,你一句我一句什么“猴子都跳得比这好看”“那铜鼓敲得象用棒槌擂衣裳”“那长管竹笙吹的跟放屁一样”等等的讥笑,让金端面红耳赤实在放不下面子,最好只好如实交代:这舞蹈被县里文工团的领导改编过了!
一旁的康宁听得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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