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南移民志》说:1982年,移民返库,由旱塬地区发展到平源灌区,返库地点,由朝邑滩发展到华阴滩,返库移民在3000多人次。他们携带口粮、种籽、牲口农具,涌向库区。一路上散发传单,张贴标语。在华阴滩召开2000余人(据移民回忆,华阴实际返库6000余人,本次返库的总人数近一万)的“移民返库誓师大会”。他们高呼“宁做库区鬼,不做安置区人”、“不忘移民苦,返回老家园”的口号,大造声势,在库区抢种3000多亩……
《移民志》没有记述到的还有这样一些情节:这天,“总指挥部”“刘司令”一声令下,八县几百余乡的移民一万多人出发了,一百多辆隆隆轰鸣的小四轮拖拉机在前开道,车上坐满了高擎“移民返库”、“生产自救”的移民。浩浩荡荡的队伍里,刘怀荣、苗福群、王福义、陈文山等“司令”各自走在本县队伍的前边。他们的身边,行进着充当“卫队”的青壮年,还有背着锅碗搞后勤的妇女,挂着药箱的医生和专门去开商店的“店员”。一路上,人声鼎沸,狗吠牛叫,每逢路过场镇,移民们还动情地唱起篡改的《松花江上》。
“我的家,在渭河平原,那里有棉花小麦,还有那,祖辈的坟山。五六年,五九年,在那些伤感的日子。离开了家乡,去了旱塬高山……爹娘呀,爹娘呀……何时才能回到黄河滩边……”歌词虽不伦不类,歌声却凄凄切切,催人泪下。
路过乡镇城区,移民们那被个别政府干部恨得牙痒痒的“嚣张气焰”一点也没有收敛,一伙年轻人还故意冲着政府大楼扯着嗓子高唱:“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不是移民怕官员,而是官员怕移民……”。
进入库区,按事先的安排,苗福群、王福义、陈文山等“司令”各带一股移民向朝邑、沙苑农场而去。刘怀荣则带几千移民直奔华阴滩。“刘司令”从事先派出的“侦查员”那里得知:华阴农场八连的空房子最多,八连的人也最爱打架。这之前,为争地已与人数次恶斗,他们打移民,打其他连队,当地政府工作人员也打,某乡一书记被其打断好几根肋骨。该连由此声威大震,人称“钢铁八连”。
刘怀荣不信邪,他要“化”掉八连这块“钢铁”。采访中,刘怀荣竭力而又有些词不达意地想向记者表达出一种关于威慑与和平共处之间的关系,但他的语言表达和概括能力都达不到那样的水平,讲来讲去也没有讲清自己的意思,急得他满脸通红,说话都有些疙疙瘩瘩了。
记者只好用二战时英国人伊宛里克的那种观点帮他概括:所谓和谐和睦,只有在实力相当时才能提出来讨论——平衡源于力量,和谐有赖于威慑。
记者把这个意思讲出后,刘怀荣一拍手,连连赞同:“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刘司令”的思路是:华阴滩是块风水宝地,但也是一座不容二虎之“山”,一旦进入此“山”,朝邑农场四连袭击王福义部那种事肯定在所难免,要赶移民出滩和
企图将移民“驱逐出境”的也肯定不只一个八连。所以,要想在华阴滩上站住脚,不做铁锤,就作挨打的铁毡。
刘怀荣想把移民变成砸向铁毡的“铁锤”。想从此在华阴滩扎下根来。他想到了作“铁锤”的捷径:擒贼先擒王,对手中谁横就专跟谁拼,杀鸡给猴看或杀一儆百
——具体说,就是要“杀”八连的威风给库区敢于挑战和企图挑战的其他农工看!
到华阴滩后,几千移民呼啦啦地将八连所有的空房间抢占一空,并在八连的周围密密麻麻地搭建庵棚。刘怀荣的“卫兵”为他抢占了四间空房,他“指挥部”的牌子就挂在中间两间房子的中间——26年后,刘怀荣还记得:“那次返库的苗福群、王福义、陈文山都挂了‘移民返库生产自救指挥部’的牌子,但我住的那里挂的是‘总指挥部’的牌子。”
上午11点,三面大旗帜在刘怀容的“总指挥部”升起,各村各点也同时树起了印有“移民返库”、“生产自救”字样的旗帜。接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响起,移民们像过节一样在鞭炮的烟雾中兴奋地奔跑着、欢呼着……
21、威慑
二十六年后,刘怀荣回忆华阴农场八连农工面对移民返库后所作所为的神情时非常得意:“他们怯怯的,根本不敢动!”
对于那些“怯怯的”农工,“刘司令”和他的部下们表现出了极大的的宽容和真挚的友好。以前,每逢抢种抢收季节,农工常请流落库区的移民帮忙种地,除供吃供喝外,干一天,农场还给移民付两到三元的报酬——刘怀荣在库区“拉吊庄”时,就曾多次给农工种地混饭吃并挣一份外水补贴家庭。
有时,农工不请他也去帮着干——他见不得那些从城里来的娃娃干活笨手笨脚的样子,更不能容忍那些城里人对土地作践糟蹋,他觉得,城里来的人根本就不热爱土地,完全是以应付了事的态度进行掠夺式耕种,那些过去肥得流油的土地到了城里人手中,那结局也就难免像一个胖嘟嘟的娃娃死了亲妈,遇到了一个并不喜欢小孩的后娘。才几年时间,库区的土质越来越瘦不说,还严重盐碱化和沙化,地里的草比庄稼还深。视土地若生命的刘怀荣见自己热爱的土地被如此糟蹋,心中十分难过,很多时候,农工不请他也会去地里侍弄一阵,在劳作中寄托自己对这方故土热爱、留恋的深厚情感。
“返库自救”以来,刘怀荣和他的部下们就向农工宣称:这次,移民返库帮农场种地,不吃农场的饭,更不要农场的报酬,白干了还负责教农工种地。他们的行为除有建立“统一战线”的政治目的外,还真实地隐含着一种无法割舍的情感——就像久别的游子归来,要伺俸护理瘦骨伶仃的母亲一样。
移民们帮农工干活中的统战目的和土地情结同样鲜明、突出。刘怀荣反复吩咐他的部下:不得破坏一草一木,不得与农工发生冲突,不能给他们留任何把柄。“刘司令”要给地方官员们留下这样的印象:移民返库后不会影响当地稳定,他们能同农工和平共处……
部下们似乎十分理解刘怀荣的意图和苦心,严格地执行着“司令”的指令,对农工的挑衅作到了骂不还口,打不还手。
返库的第十一天,“怯怯的”农工们终于忍不住试探性地反击了。李军等三个青年移民去井边挑水,农工杨小刚来了,他边猛推李军三人边骂:“你他妈的,谁允许你们到我们的井里来挑水!”
被推倒在地,水撒一身的杨军爬起来问:“你们的井?我爷爷那一代人就在这口井里吃水了,你们才来几年,怎么就成你们的井?”
杨小刚耍横,“现在就是老子的井了,怎样!”
李军冷笑道:“哼,简直岂有此理!”
“你他娘的土包子还懂岂有此理!”杨小刚边骂边挥拳打去,李军当即鼻血喷溅,另两个移民刚问:“你为什么打他?”杨小刚拾起地上的扁担骂道:“老子不但打
他,还要揍你!”接着又向两个移民一阵乱打,其中一人腿部受伤倒地,另一个头部伤口鲜血直流。
忍无可忍。李军擦一把脸上的鲜血骂声“妈的,欺人太甚!”然后攥紧拳头和另一个移民一步步向杨小刚逼近,倒地的移民也艰难地站起,一拐一瘸地围了上来。李军大叫一声一把楸住杨小刚的领口挥起了拳头,但就在拳头要砸下的一瞬间,却突然停在了杨小刚的头顶,过了五六秒钟,李军的拳头松开了,他一把推开瑟瑟发抖的杨小刚,扶着受伤的同伴离开了。
欺人太甚,“刘司令”岂肯善罢甘休。他派人叫来八连的保卫科长何某,用气愤而不失幽默的语气通报说:“何科长,你那个叫杨小刚的农工好厉害,把我的三个人打得头破血流呵!”
何科长得意地呵呵一笑:“承让,承让!”见刘怀荣脸色阴得可怕,何科长又改口说:“年轻人打架嘛,难免擦破皮流点血,我们就别去管他了。”
刘怀荣啪地一拍桌子,“那是打架吗!一个人把三个人打得头破血流,你的农工真有那么大的本事?我倒想领教领教。”刘怀荣站起来,一字一句地说:“何科长,
毛主席早就讲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讲到这里,他提高嗓门朝门外的“卫士”喊道:“王小华,去调五百人来,跟他们八连的一百五十号好汉比试比试!”
何科长慌了,忙拦住王小华,然后朝刘怀荣尴尬地一笑道:“刘司令,别这样,我们八连那些人哪是你们的对手呀。打你人那小子我知道,是个二球货,你就高抬贵手放他一马算了……”
农工一人打三人移民不还手的事很快在库区引起议论纷纷。移民们认为窝囊;农工说这是刘怀荣的韬略;渭南地区有位姓陈的领导则夸奖说:“刘怀荣那些移民的纪律比部队都还严呐!”
不管人们怎样评价“刘司令”对“打架事件”的态度和策略,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从那以后,库区内农工和移民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改变:慑于移民人多势众和较强的组织纪律性,农工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地进入移民占领区,移民在库区的领地逐步巩固。杨小刚打人事件后,农工和移民不仅再也没有发生过大的摩擦,没有打过架,相反,大家和睦相处,相安无事。
这种和睦相处的氛围使得农工和移民有了更多相互沟通的机会,这种沟通使更多的农工逐步醒悟到:移民“闹返库”的目的只是库区那些被他们视为生命之根的土地,而土地对于自己这些来自西安的农工根本就不重要,相反,这些土地是改变自己城市人身份的一种羁绊,是阻止自己回西安同家人团聚的最大障碍——农工的生命之根在西安,农工更留恋那个曾养育自己的城市,只有回到那里,自己才能摆脱目前这种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劳苦,才能获得恢复自己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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