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剑拿出手机。轰隆的吵闹声中,他翻著手机。
欧鹏没有给他短消息,也没有打给他电话。
也许是不方便。也许是自己的短消息没有达到他的要求。厉剑动了动身子,让小吴靠得更舒服些,看著前面一对年轻的情侣,眼神有些呆滞。
女子趴在男子的腿上,男子很轻柔地摸著女子的背。
厉剑闭上了眼睛。
默默地想著欧鹏。那个人,厉剑看不大懂,但是,又对厉剑有著一种莫名的吸引力。他的身体固然美妙,他那个人,也是蛮……不知道该怎麽形容。贫嘴,却又尖酸刻薄。这样的人,在单位中怎麽混得下去?
第一次见面,他的贫嘴一点都不让人讨厌,反而让厉剑觉得安慰,觉得贴心。每一次的做爱,欧鹏都是温柔的,自己则无比的粗鲁。为什麽自己发怒,欧鹏反而会更加兴奋呢?厉剑弄不懂。
於是发了第三条短信。
崔仁明到火车站接他们,而且是在站内接,而且还是推著一辆轮椅进来接的。厉剑哑然失笑,不知道崔大校到底跟崔仁明说了什麽。
崔仁明没有多问,只是问是去医院还是回家。厉剑愣了一下,突然笑了,说回家吧。崔仁明说行,回家。
於是到了保全学校。小吴的女朋友已经在学校里等著了。那是个很强的女孩子,跟小吴是同村子的青梅竹马。小吴当兵,她出去打工。小吴退伍,她辞了东莞那边的工作,回到长沙,继续打工。两口子拼了命的存钱,总算在这城乡结合部买了套小居室。
小吴笑嘻嘻地拿出块玉,说是在缅甸买的,据说是正宗的,用血染红过,拿这个娶你,好不好?女孩子笑得眼睛亮晶晶的,说好,等民政局上班了,我们就去扯证,你伤好了,我们就会老家办酒。
厉剑从口袋中掏出了两颗弹壳,一颗,从小吴身上取下来的,另一颗,来自自己的大腿。厉剑把自己的那颗又放回口袋,把小吴的那颗递给女孩子,笑著说:“这个……留著吧。你够强,留著它,小吴以後就百毒不侵了。”
女孩子接过子弹,落下两滴泪,又很快地擦掉,说崔老板请了医生在这里呢,赶紧换药,去休息。厉哥,小吴跟著你,我就不怕。
厉剑点点头,说,有小吴他们跟著,我也不怕。来来来,这个是乔洪,你认识的,这一次,是他救了我们两个。
医生给他们检查过伤口,又换了药,小吴自然有女朋友照顾,厉剑便在乔洪的帮助下,洗了个澡,躺上了床。
这里,其实也是自己的家啊。厉剑默默地对自己说。
初七,欧鹏还没有给厉剑回短消息,也没有打电话。厉剑拿著手机,有些失神。那个人,为什麽不回短消息?忙到连回复消息的时间都没有了吗?
还是因为……不过是419而已?
崔老太爷也来看望厉剑了,还在厉剑的伤口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害得厉剑大汗淋漓,差点喊出声来。崔老太爷只是眯著眼睛笑,把崔仁明他们都轰走,缠著要厉剑跟他说这次任务的事。厉剑一边擦汗,一边说任务是绝密,不能外泄的,不如,跟您讲个故事吧。
崔老太爷笑眯眯地听故事,间或评价几句。等厉剑的故事讲完,崔老太爷也开始讲故事。厉剑发现,崔老太爷人老,脑子可不糊涂,他跟厉剑讲的故事,和跟崔仁明讲的故事,侧重点完全不一样。他说当年抗日,他们这支部队被日军和伪军包围,然後化整为零,打游击,跑山路,下河道。崔老太爷说,最绝望的时候,他们都没有绝望。因为,就算有汉奸,有懦弱怕死的老百姓,有老天作对,他们也不会绝望。脚下的每一寸土地,河里的每一滴水,山上的每一棵树每一根草,都在给他们提供能量,源源不断永远都用不尽的能量。
崔老太爷又拍了拍厉剑的腿,声音变得轻柔。崔大校一直想要你跟我们家仁明在一起……他也把你当成是孩子吧,如果你也进了崔家,就会有更多的崔家人来罩著你。可是他……嗨,没有看到,其实你用不著别人罩著,而且我们家那个混世魔王,他并不是真正的知道你。孩子,你……啊哈……那个……
崔老太爷难得地也脸红了。
厉剑微微地笑了笑,点头。像小吴的女朋友那样,懂,并且无条件的支持和包容,才是真正的伴侣。
但是,其实,那个也并不是先决条件吧。最重要的是,自己会牵挂的,也会被牵挂的,才是对的那个人。
厉剑牵挂著欧鹏。虽然还没有到难分难舍的那个地步,毕竟是牵挂。只是,欧鹏似乎并不牵挂他。
初八,厉剑可以起身走动了。痛,是仍然有些痛的,只不过,他不怕,早已经习惯了。站在办公室,看著窗外跑跑跳跳的小孩子,厉剑拨通了手机,找欧鹏。
欧鹏很欢快地给他拜年,问过年有没有回老家。厉剑说没有。欧鹏没有提起短消息的事,厉剑自然也不好问他的反应。所以很快,两个人就都沈默了下来。
厉剑看著两个小男孩在地上匍匐前进,喉头一哽,居然说:“三十晚上,我出任务去了,有惊无险,没死。”
欧鹏啊了一声。过了十几秒锺,电话被挂断了。
18
欧鹏猛地睁开眼睛,满头大汗,口干舌燥,心脏怦怦乱跳,手脚都有些发麻。
房子里很安静,暗暗的,窗帘拉得紧密合缝,只有隐隐的光透进来。
过了好一会儿,欧鹏才意识到自己是躺在自家的床上,刚从梦中惊醒。噩梦。
打开壁灯,柔和的光线洒在房子里。欧鹏伸出手摸了摸脸,满手的汗,身上湿漉漉的,很难受。
欧鹏套上棉袄,穿上棉拖鞋,先到洗手间撒了泡尿,又摸黑到饮水机处倒了杯水,一口喝干。一股凉意顺著喉咙一线向下,直达胃部,让欧鹏激灵了一下,觉得冷了,又慌忙地窜回房间,上床,躲进被子里,半坐著,拿手机看了看,凌晨五点。
欧鹏点燃一根烟,狠狠地吸了进去,让尼古丁麻醉了一下肺部,再慢慢地吐了出来。
欧鹏的睡眠质量一直都不错,很少做梦,更不用说是噩梦了。还记得高中时同学们说著晚上做的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梦,欧鹏只是憨笑,说他压根都不做梦。有好事者争辩说人都要做梦的,深层睡眠之类的,说欧鹏所谓的不做梦,不过是没有在梦中醒来,所以做了也不记得了。还有人砸吧著嘴说真可惜,不记得梦境,睡觉不是白睡了?
欧鹏梦到了厉剑,梦到厉剑鲜血淋漓,胸膛上一个大洞,偏偏那颗心脏还在,跟电视里看到的医生的剧中正在被取出的心脏差不多,跳著,没有章法地跳著。厉剑平实的脸上没有什麽表情,声音极度嘈杂难听,说欧鹏,我想干你,我想干你……妈的,那四个字,居然还带出回音了。
欧鹏放慢了吸烟的速度,闭上眼睛,感觉著夜深人静的房间里自己的心跳。
初七,欧鹏带著彭竹去买戒指。彭竹真的不像富家千金,她只挑了一枚镶小钻的戒指。欧鹏说弄颗大点的钻石,怎麽说结婚都只有一次,结婚戒指也就仅此一枚,挑个上好的,以後养了儿子,就把戒指传给媳妇,养了女儿,就当做嫁妆。
彭竹低头浅笑,说这戒指谁也不给,自己留著。再说,彭爸有给她买钻戒的,真要显摆,拿那枚就行。这枚,是自己的。
欧鹏荡漾了一下,说老婆最大说了算,就买了。至於男戒,欧鹏没买,也跟彭竹说他不用。公务员嘛,小了拿不出手,大了,不敢拿出手。
当晚欧鹏就到彭竹家去求婚了。彭爸挺高兴,说送他们一套房子。欧鹏赶紧说不用,最起码,现在不用。准备著买一套两居室,自己先供著。等以後有了孩子,孩子大了,再买大一些的房子,最主要要看社区,要看附近学校什麽的。再说,以後的工作说不定有调动。彭爸点点头,说行,你说怎麽办就怎麽办。其实别墅我们也没有怎麽住,要不,你们去那儿结婚?欧鹏装模作样地想了想,说还是算了。别墅嘛,本来就不是天天住的。以後我们一大家子周末去放放风好了。
彭妈倒哭哭啼啼的,说舍不得女儿早嫁。欧鹏说您又不是没了女儿,明明是多了个女婿嘛,女婿,是半子哦。几句话,把彭妈哄高兴了。
初八年後第一天上班,团拜之後,欧鹏就溜了出来,跟鞋拔子一起跑银行。正在办事的途中,接到了厉剑的电话。一时之间,欧鹏不知该如何回答,旁边都有人呢,就把电话给挂了。之後继续忙他的事。
初九也忙,初十也忙。十一十二都很忙。忙到,欧鹏竟没空去想厉剑话中的意思。或者说,有了借口不去想,不想想,不愿意想……反正,就是没想。
可是居然做了噩梦。关於厉剑的噩梦。然後在凌晨五点,再也没法入睡。
欧鹏再次点燃一根烟,怔怔地看著对面墙上一副装饰画,十分不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是欧鹏敢保证,白天他压根就没有想那个男人。没得空去想,也不愿意去想。已经跟彭竹求婚了,两边家长也首肯了。什麽时候要两家人一起吃饭,不上班的时候要忙调动,要忙鞋拔子的事,要去看房子,看完房子要买,要办贷款,要装修,要拍婚纱照──据说那会是个很恐怖的经历。
哪有时间去想他?又有什麽资格去想他?
欧鹏搓了把脸,点燃了第三根香烟。
今天要做什麽?上午要跟卢局去市局,中午约了环保局的人吃饭,下午要开会,晚饭也有应酬。
欧鹏起了床,悄无声息地刷牙洗脸。窗外天阴沈沈的,要下雨不下雨的样子。春天很快就到,雨会下个不停。跟老爸借车开开吧,晚上那顿饭,不能开公家的车子出去……
欧鹏穿上球鞋,难得地来了次早锻炼,跑了两三公里,喘得跟风箱似的。健身卡好久没用了,主要是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