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哟嗬”了一声，但并没急着去踩刹车，只是稍微带了一把方向盘。他心想不就是只鸭子嘛，压了也就压了，根本没当回事，还继续加油往前开着……
这时他看到路边有人向他挥手示意停车，汽车司机也没理她，接着开。
直到又有两个男的把自行车横在了马路中央，他这才不得不停下来，骂骂咧咧地跳下驾驶楼。
“妈了个巴子的，不就压死只鸭子嘛，有啥大惊小怪的？乡巴佬，一个个都穷疯了吧……”
横自行车的人正是农机排的矮胖子李排长和拖拉机手高满囤，俩个人刚下班，正巧路过此地。
高满囤上前一把薅住汽车司机的脖领子：“你说啥？啥乡巴佬啊？你妈的你轧死人了知道不知道啊？”
矮胖子排长冲过去踹了汽车司机一脚，又给了他一嘴巴，把汽车司机打懵了。
汽车司机：大，大哥别打了，怎么回事啊？
矮胖子排长：你他妈轧死人了还想跑啊，王八蛋！我打死你！
汽车司机：啥？你说啥？
高满囤：你他妈装啥傻呀？过来，你自己看看去……
高满囤薅着汽车司机的脖领子，连拉带拽地把他拖到了场院门前的大道上。
道边已经围了三四个人，满囤媳妇吓的哇哇大哭，他们都在为傻楞子的死而感到惋惜。
汽车司机一眼看见马路中央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死尸，惊得他当场昏了过去……
下雨了，黄豆大的雨点砸向静默的人群……
汽车司机被雨水浇醒了，伸着胳膊仰天呼喊：
“老天爷呀，我明明看见跑过来的是一只鸭子，怎么会轧死人呢？这究竟是咋回事啊……”
苏里家的茅坯房，娘仨躺在炕上唠闲嗑。
应九娘：俺听说那个汽车司机到现在也不承认他是故意的，他说他明明看到的是一只鸭子，不然他不会连刹车都不踩，直接轧上去了……
苏里：俺也纳闷，你说大白天的他怎么会把傻楞子当成鸭子呢，肯定是那个……那个啥来着……
九娘：疲劳驾驶。
苏里：对，疲劳驾驶。肯定是司机开着开着车犯迷糊了，看走了眼，啥鸭子啊，俺看他就是为自己找借口，不然非枪毙他不可。
九娘：后来到底咋样了？
苏里：听说那个司机的单位派人送来两万块钱把这事给私了了。
九娘：也就是傻楞子吧，搁别人才不干呢，怎么说也是条人命啊。
苏里娘：唉，傻楞子这孩子也算孝顺，临死还给他爹娘挣了一笔钱，没准傻楞子上辈就是一只鸭子……
九娘吓的直往苏里被窝里钻。
九娘：妈，您别说了，怪说摹�
苏里娘：好好，俺不说了，睡觉……唉，这大雨天的，也不知道俺孙女在学校过得咋样，缺不缺啥东西……
九娘抽噎起来。
苏里：你咋了？
九娘：俺想俺闺女了……
暮色降临，总场通往八连的雪道上，高中生苏英伦背着书包独自一人往家赶。
起风了，从后面斜刮过来的西北风夹着雪花吹得英伦一路小跑起来……
相反方向，八连通往总场的雪道上。苏里顶着风雪艰难前行……
很快，父女俩在半道上相遇，苏里心疼地接过女儿身上的书包，自己背在肩上，然后把身上的大衣解开围挡在英伦背上。
父女俩紧紧挨在一起继续往家走……
第九章 刘立本（1）
冬日，场部集贸市场上人来人往，摆摊的卖货的把一条小巷挤的满满当当。
木匠刘立本来的早，一板车新打的家俱已经快卖完了，只剩下几把椅子还在眼前摆着。
这时，王燕领着苏英伦从人堆里挤了过来，老远就喊。
“爹，爹！”
苏英伦就笑：“都是高中生了，还叫爹……”
王燕：叫爹亲呗。爹！
刘立本：哎哟，燕子，不好好上课你咋来了？
王燕：中午在食堂吃完饭，俺呆着没啥事，就带同学来看你来了。
苏英伦：叔叔好！
刘立本：这是你同学啊，这姑娘长的真俊。
王燕：那当然，人家可是我们林河高中的校花。
刘立本：俺咋觉得好象在哪里见过这姑娘……呵呵，想不起来了，反正看着眼熟……
王燕看了看苏英伦。
“不可能，她又没上咱家去过，你肯定认错了。”
刘立本：嘿嘿，也许是俺眼花了……燕儿，给你二十块钱，去，带同学买点好吃喝去。
王燕：哟，爹今天这么大方，看来货都出手了？
刘立本：这孩子，爹啥时抠门你了？还不是你要啥爹就给你买……
王燕：爹，人家这不是和你闹着玩嘛，还真生气了？
刘立本：嘿嘿，快拿着钱，去买点啥……
王燕：哎。
刘立本：这孩子。
英伦：没想到大叔还会这门手艺……
刘立本：咳，瞎凑和混口饭吃。这也是托政策的福，要搁头几年像俺这样在外面摆摊卖货那还得了，早被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的人给你当资本主义的尾巴割掉了。俺也记不清都被抓了几回了，就连那些手拎蓝子卖鸡蛋的妇女都被赶的嘭嘭飞，抓人不算，还罚钱哩，弄的俺现在一看见戴大盖帽的人腿就哆嗦，那叫什么世道啊。现在好了，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拨乱反正，好多不合理的规矩没了，又颁布了新的富民政策，得到最多最大实惠的就是咱们农民，只要你有手艺，再肯吃得辛苦，就保证能过上好日子，一句话，全国一盘棋，大家解放思想，鼓足干劲，勤劳致福奔小康！
王燕：行啊爹，思想水平够高的啊，看来您最近没少研究国家政策，连讲话都一套一套的。
刘立本：废话，不研究行吗？不把党的方针政策琢磨透了，俺还敢出来卖家俱？他二婶敢出来卖茶叶蛋？是不是啊她二婶？
旁边的妇女道：感情，要搁从前，别说卖茶鸡蛋，谁家养只老母鸡下蛋都得藏着点，就怕老母鸡叫出声来。那暂养鸡、养猪都被看成是资产阶级自由化，所有的家庭副业都被当成资本主义尾巴割掉了，咱农民作啥事还都要得到国家批准，上头管这叫计划经济，说的不好听一点就是没咱老百姓活路了。
刘立本：可不是咋的，那暂的农民苦啊，不然俺也不会大老远从山东跑到东北这嘎瘩来。
苏英伦：王叔也是山东人？
王燕看了爹一眼。
卖茶叶蛋的妇女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刘立本：啊，是，是啊，俺是山东人……
苏英伦：真巧，俺姥姥家就是山东的，咱们还是老乡哩。
刘立本：……呀，你娘家姓啥？
苏英伦：姓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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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刘立本（2）
苏英伦道：咋，你认识俺娘？
刘立本赶忙否认：不，不认识……
王燕说：山东大了，哪巧就认识了？对了，俺哥呢？他没和你一起来？
刘立本：……哦，来了。这混小子，早晨把家具给俺放到这就跑出去玩了，也不知道他到哪疯去了……
王燕：什么人哪……
正说着，王宝生骑着一辆飞鸽牌自行车满头大汗地回来了。
“哟，燕儿来了！”
王燕走过去掐住他的耳朵：死宝生，你不帮爹看摊，去哪了？
王宝生哎哟着：你看……燕儿，这……你给我留点面子成不？
苏英伦就笑。
王燕：给你啥面子啊？哦，害羞了，你还知道不好意思啊？俺还以为你没心没肺呢……
刘立本：燕儿，怎么跟你哥说话呢？没大没小的……
王宝生：就是，没大没小！
王燕：蹬鼻子上脸了吧。
王宝生：你准知道我去玩了？
王燕：切，你还能干啥正经事……
王宝生：嘻嘻，爹，我给你揽了一桩大生意。
刘立本：啥大生意？
王宝生：我从前的同学，燕儿知道，就是周浩，他爸在劳教分场当书记。周浩说他爸那里需要五十多套木桌椅，给那里的劳改犯们学习使。要求质量不高，能坐不坏就行，我一得到消息马上就拿着咱爹做的一把椅子当样品去了周浩家。这不，就刚才，周浩他爸睡醒了中午觉，往咱爹打的这把椅子上那么一坐，晃了三晃，说，中，就它了，让你爹打吧，半个月交活，价钱亏不了你们。哈哈，没想到，这事这么着就成了。
王燕：真的，哥，你没骗俺们吧？
王宝生：看看，你瞧不起哥是不？敢不敢和我打赌？
苏英伦：别，你哥说的好象是真的……
王宝生：看见没有，连英伦都相信了，你咋的？
王燕：成，如果你真把这桩买卖做成了，小妹我从此对你刮目相看，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王宝生：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可不许反悔哦。
王燕：哼，你以为我像你啊，净耍赖皮。有英伦在旁边当证人呢，我保证说到做到，就怕你没那个本事。
刘立本：哎呀，这孩子办事太毛楞，你咋不和俺商量一下就答应人家了？俺的娘哎，五十把椅子，这得啥时候做完哪？
王宝生：还有五十张桌子呢，我和他们定的可是全套的。
刘立本：啥？还有桌子也打啊？你，你是不是想把你爹累死啊？这五十套桌椅不吃不喝一个月能完活就不错了，你这不是要我命吗？俺的小祖宗唉，咱又没那金钢钻，你，你咋偏揽这瓷器活儿，这可咋好……
王燕：就是，你想把咱爹累死呀？
王宝生：你们……英子，你给评评理，你说这不是好事么，怎么倒闹出人命来了？你们，你们还讲不讲理了……
王燕：说啥呢？你掉钱眼里了？我看你是耗子给猫当伴娘——挣钱不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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