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浑身紧绷着,又很快软化下来。他的臂弯里有种说不出的温暖抚慰,给了她安全感,让她不得不放弃所谓的隔膜,不由自主向他靠近。
就像告别爸爸时那样,两个人紧紧地,没有一丝间隙的拥抱在一起。
普华筋疲力尽地推开身上的被子坐起来,头上压的冰袋滑下落在枕上,几滴融化的水顺着鬓角一直流进耳根里。
她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之前还发生过什么。身上带汗渍的衣服换成了清爽的睡衣,脖子后面还垫了干毛巾。兀自困惑着,房门却开了。
见着端着托盘的林果果,普华吃了一惊,“果果……你怎么在这儿?”
“醒了?感觉好点没?”林果果放下托盘,坐在床边用手背试了试普华的温度,把她按回枕上掖好肩膀上的杯子,“躺好了,刚退烧。”
“我怎么了?”普华怔怔地躺回去。
“你烧了两天了。”林果果慢慢搅拌着杯里的水,嘘着气让它凉下来,“我刚到的时候你都不认识我,睡也叫不醒,好在吃了药温度下去了,再不就得去医院。”
普华回头看看床头柜上的闹钟,指针停留在一个刻度,“现在……是下午了?”
“晚上……快两点了……”林果果把调好的姜糖水端过去,“喝点吧,刚煮好的,大口喝再发发汗。”
“谢谢。”普华靠着卧枕,舀了一勺姜糖水放进嘴里。
姜糖细密,红糖绵软,鸡蛋清香,一股久违的甜暖。
有多久没喝过这个了?她不禁感慨。以往身上不舒服时永道最爱煮姜糖水,月月都要熬上一两次。他也会像林果果这样坐在床边,看着她一口口喝下去,到碗底再把姜木盛在勺子里喂她。后来分开了,她自己没兴致弄得如此复杂,病的时候只能勉强忍着,躺一躺或是饱一个热水袋直到把疼痛熬过去……
这就是摆在她面前的现实。
抽回心思,普华尴尬的用毛巾挡在眼睛上,怕被林果果看到。姜糖水的味道留在味蕾上久久不散,也唤起了过去的记忆。
林果果坐在床边揽过普华的肩,叹口气,低声安慰道:“遇到这样的事……真是难为你了……现在总算都过去了……要看开些……以后的日子还长呢……”
普华吸着浓重的鼻音说不出话来。
“人总要经历这样的事情,可能早些也可能晚些,这就是生活。经历过了,也就长大独立了,会更豁达,懂得感恩。”林果果扶着普华躺好,把床头的灯光重新调暗,“再睡会儿吧……养好了身体……什么也别想……一切都会好的。”
林果果退出卧室,房里静了下来,普华枕着手臂转到一侧,专心听空气里德声音。除了自己的呼吸,门缝里隐隐传来外间两个人的对话。女人是林果果,男人的声音熟悉,可音量太低听不清楚。
林果果说了和劝她时差不多的话,却是对着另一个人。
“别担心……会没事的……先让她养养身体。”
“嗯……什么也别想……之后慢慢来,都会好起来的……”
……
之后的一段日子,天放晴或是整日阴霾,普华都要一早站在窗前吹一阵风,什么也不想。病去如抽丝,时间拉得很长,她只好披着晨衣在阳台上打发早晨的时光。看久了,也会回头叫一声林果果,让她一同加入欣赏风景的行列。
林果果熬好粥,捧上一杯咖啡,变回陪普华在窗前站站,两个人谈得不多,等阳光从肩膀照到额头才各自回房里做事。林果果喜欢喝着咖啡开始一天的读书或是写作,普华无事可做,便把叶爸爸多年来收集的剪报找出来,一页页的读,一本本的晒。
她们有时会聊起林博,普华听说他被寄放在一个朋友家里,心里过意不去,几次提出把他接过来一起住,林果果却说“不碍事的,他更喜欢住那儿呢,比我身边自由!”
普华很好奇,是什么样的朋友可以取代林果果在林博心里的地位?她想过问问林博的身世,又觉得那是林果果的隐私,她不愿提及时不该唐突去问。
晒好了剪报,普华也帮林果果一些工作上的事。因为以前合作过,批次大致的工作习惯都了解。林果果会让普华帮她筛选文章。有空时,她也会停下笔读给普华听。
普华终于了解林果果对感情的体悟来自于哪里。午后的阳光下,当林果果摘下眼镜不收敛眸子里睿智的光芒时,那些故事和任务,在她的叙述中变得活灵活现,有时普华会怀里,那些只是故事,还是真的来自某个人的生活。
林果果的故事多是以悲剧收场的从不完美。普华问过为什么,她说独自抚养林博这几年,对生活和感情的想法日趋现实,不会再有不切实际的憧憬,所以笔下的故事和评论文章也就不再带着梦幻色彩。
因为林果果的到来,周末娟娟彩虹小鬼几个纷纷慕名而来,表面上是冲着著名“专栏作家”的面子,实际上是特别来看普华,陪她打发发呆静思的时间。
大家弄几个简单的菜,林果果沏上一大壶香片茶,给自己泡上咖啡,围在客厅里东一句西一句的聊天,不知谁起了头,谈起了以前专栏中的题目:幸福。
每个人都说起了自己的幸福观,最后轮到林果果和普华。
林果果保持着审慎的态度,对普华说:“你先讲。”
普华沉下心去思考这个题目,说它很大,其实近在手边,说它很小,又包含了太多东西。
“对我来说……也许是白头到老吧……”
林果果听完点点头,为每人杯里倒了一轮茶,“传统的答案,符合你的个性。”
“那你怎么看?”彩虹迫不及待地追问。
“我嘛……”林果果抿起嘴角,嘬了一口咖啡,“我没有那么传统,所以不会奢望白头到老,我一直认为幸福是很难弥久如新的,与其等着它变质,不如去争取主动,在该开始的时候开始,该放手的时候放手。”
“放手?”彩虹不解。
“对,放手。结束一段,再去寻找下一段!”林果果收敛起微笑,变得认真起来,看着在座的几个女人,“你们没试过吗?”
大家面面相觑,只有娟娟一脸好奇,“难道……你放手过?”
“我?……”林果果忍不住微笑,反问娟娟,“那你觉得呢?”
“呃……这个……”娟娟反而语塞,答不出来。
人不可貌相,林果果这样的女人就更是如此。
大家走后,普华收拾茶具,林果果在餐桌上写东西。见她从厨房里出来,放下笔招招手。
“过来坐。”
“在写什么?”普华擦干了手,瞄了两眼桌上的稿纸。
“下个月的专栏,在选题目。”林果果大方地把稿纸拿给她,普华简单看过放回去,在林果果对面坐下,支着腮帮很认真地问:“果果……”
“嗯?”
“我……想……”
“什么?”
“我想问……白头偕老真的不可能吗?”
“也不是吧,因人而异,但我不太相信。”林果果耸耸肩,“有人研究过,爱情是作用于中枢神经的多巴胺,量化看来,纯粹是一种化学反应,多巴胺停止分泌了,激情结束,性欲退化,必须要转化成友谊或者亲情才能维系下去。可维系下去的,也应该不算是爱情了,至少不是激情!”
林果果重新排列着桌上的稿纸,“总之,我不相信持久的感情,除了血缘的关系,其他都是会变的,人的性别、外表、工作、性格、经历……现在这个世界没有绝对,所以开始时的两个人,结束时已经变成了另外两个人。”
“那你觉得……我……也变了吗……”
“你?”林果果站起身走到普华背后,按住她的肩,“要看哪个层面,在很多方面你都变了,你换了发型,换了工作,家里的情况也和以前不同了,但另一些方面,你变得不多。”
“是吗?”
“嗯!”林果果肯定地点点头,“你依然很排斥向外人谈论感情问题,依然躲在壳子里,依然……无法公开的谈论他!”
“我……”
“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现在也不是打破过去的时候,你需要时间,调整好心情和身体,也需要适应这些改变,做好准备重新回到生活中。将来怎么办,你想过吗?”
普华一连摇头,她对将来毫无头绪,甚至故意不去触碰这两个字。
“其实……”林果果略略迟疑,还是说了出来,“是他接我来这儿的,你应该能猜到。”
普华调开目光,忽略掉永道的名字。
“这几天,我也一直在考虑你们之间的问题。如果不能把过去抛开,你下面该怎么办……”
“我不是……已经选择放弃了吗?”她忍不住问,“我不像你,可以选择开始和结束,我……从没选择过……只是接受……”
“如果……他回心转意,你也会接受?”林果果话锋一转。
她的假设,令普华想笑,又很想哭。
“不知道……我根本没想过……也不想想……”她放松绷紧的肩膀,疲惫地揉揉太阳穴,“我现在……脑子里很空……爸的事……他……我都没有想……想得再多,结果也不会改变。爸不在了,他……总之……我改变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
林果果走过去陪着普华一起看风景,夜色里万家灯火,每扇窗户后都有一段生活,就像一个故事。普华的目光停留在一个地方,带着深深的眷恋。
当那盏灯熄灭的时候,林果果说:“普华……”
“恩?”
“你知道吗……”
“什么?”
“永道……现在就在楼下……”
普华用手指在玻璃上划着影子的轮廓,思考林果果的话,所有念头在脑子里百转千回,最终,归结到一起是同一个声音。
“我……不想见他……”她把自己的决定告诉林果果,“我还没准备好……想静一静……”
“也好。”
林果果留在原地看风景,普华离开窗台,回了自己房间。
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