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
林果果留在原地看风景,普华离开窗台,回了自己房间。
之后的一周,写完专栏,她们会去外面转转,到超市买些生活用品,或是在街心花园里坐着聊聊天。林博终于接了过来与她们同住,多了孩子,笑声慢慢感染到房间的每个角落,普华的心情和身体也有了很大起色。
短短一年里经历了两次大病,她觉得自己苍老了,眼里不再有以往的神采,喜悦时笑意淡的像朦胧的雾,总有悲哀的情绪无处释放。生活把性格的钝角磨平了,也磨破了血肉,她变得比过去沉默,只有和林博在一起时,才偶尔重拾快乐,展露出笑容。
日子看似就这样平稳的向前滑动,林果果在普华家做了两期稿子,普华基本上恢复到可以自己料理生活,而叶爸爸的冥祭也大体完成,从头七到六七。
相处的一个月,普华和林果果变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但再好的聚会也有分别。在林果果提出离开之前,普华主动找到她,说明自己的身体已恢复,不想再麻烦她照顾。
从娟娟、林果果、海英到彩虹小鬼,对在生活的最低谷陪伴过自己的每个朋友,普华都心存感激。
临走前晚,收拾好东西,安顿林博睡下,林果果走到普华卧室前敲了敲门。
“普华,睡了吗?”
“没,进来坐。”普华打开门,把她让进屋里。
“干嘛呢?”
“随便写点东西。”普华走回写字台边,收起灯下摊开的几个旧本子,关小了收音机的音量。
林果果在她身旁坐下,悄悄瞄了一眼稿纸上胡乱的涂鸦。
“东西都收拾了?明早我去送你们呢。”普华把稿纸盖起来,拨了拨零乱的头发。
“不用麻烦,朋友过来接,直接送我们回去。”林果果轻轻笑着,“知道吗,你有心事的时候,很喜欢这么拨头发。”
“我?”普华停下手上的动作,匆匆平放回膝上。
“对。你心里有事情的时候,或者一时不知该怎么办,还有……就是提起一些特殊的话题……总之很喜欢把头发抿到耳后,我注意好久了。”
“可能……是习惯吧……”普华有些不好意思。
“嗯,每个人都有掩饰紧张的习惯动作,林博喜欢揉眼睛和抓耳朵……和我一样。”林果果笑了,她的笑容有种感染的力量,让普华放松下来,忘了垂下的头发。
“明天就要走了,其实……有些事情我想和你说。”
“什么?”
“是……关于永道……”林果果停顿了一下,观察着普华的反应。
“嗯……你说吧……”
“恕我直言,我觉得……你应该和永道见一面,好好谈谈。”林果果收起笑容,变得认真起来。
普华没有露出惊讶,微垂着头,摩挲着露出一角的稿纸。
“其实……去天津接我的时候,他和我谈过很长时间,只是我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他说了很多东西,绝不亚于你讲的那些故事,可能也是因为他的话打动了我,我才决定来北京。”
“他……说什么了……”普华把注意力转到林果果身上,一半是期待,一半……是害怕她即将给出的答案。
“他说……他还想和你在一起……”
即使亲耳听到,普华也不会相信,但在林果果那里,她一再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这是他的原话。”林果果迟疑了一下,继续说下去,“而且不仅永道说过,他哥哥……也跟我提过……”
“你说永博?”这倒是完全在普华的意料之外,“你……认识永博……”
“我们……不仅仅是认识……”林果果苦涩地笑了笑,有点像是自我解嘲,“我不是有意瞒着你,也是在最近……我才弄清楚这其中的关系……这个世界真的小的可怕……所以你家里出事时……永道打不通你的电话但第一时间找到了我。”
“这……怎么可能?”普华一下无法相信适应着其中的关联,“你是说……你和永博……”
林果果反而显得从容很多,“娟娟她们来的那天,我们不是谈到过幸福吗?我说过……我不会像你一样去追求白头偕老,该放手的时候会放手。让我产生这种观点的人……就是永博!”
林果果拿起桌上一支用钝的铅笔,在手上慢慢转着,“经历了很多事情之后,我才变成今天的样子,去研究心理和写文章,纯粹是我自己需要重新去面对生活和感情的需要……当然……也重新看待永博……”林果果在稿纸上写下了永博的名字,拿给普华看,“他不适合婚姻,安定不下来,这点和永道不同……分开对我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你和永道却不是……”
“那林博……他是……”
林果果没有给出任何明确的答复,只是浅浅地笑笑,平和依然。
“林博是我的孩子,他有我就够了。”
“可……”普华还想追问,但显然林果果不想谈了。
“好了,我刚才说的那些,是希望你能正视你和永道之间的问题。永道和他哥哥……都不是那种轻易放手的人。你说过他总以他的方式与你相处,你有没有想过,那并不完全是他的错误。你要知道,他根本不懂该如何向你表达感情,怎么和你相处。你们之间太缺乏交流了。”
“我们……”普华想替自己反驳,却找不出站得住的理由。
“总之,你不告诉他你在想什么,他该做什么,他做错了,你会伤心失望,再把负面的情绪传递给他,他就更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办。这就是你们的症结所在,矛盾和误解都是这样积累下来的,十几年了,你们从来没去正视或解决。”
“我……”
“比如那个回国与你见面的同学,还有你提过的裘因和永道之前的女朋友。如果这些问题早早谈开解决了,你们不会无休止的为此争吵……感情是需要培养和呵护的……需要让对方知道……”
林果果抽出压在书下的稿纸。上面凌乱的笔迹像是幅画,其实只是“施永道”和“叶普华”六个汉字的各种变体。
“如果能放手,就给自己自由……别再写这些……”林果果把稿纸叠好放回桌上,“如果不能的话……就见见他……和他谈谈,让他知道,你……也是在乎他的!”
第二天一早,林果果收拾了行李,带着林博返回天津。
开车来接的是永博,普华已不感到意外。永博忙着拿行李带林博上车,在楼下遇到只和普华简单打了招呼。
看着林博趴在他肩上神采飞扬地打闹撒娇,普华有种说不出的羡慕。
林果果隔着玻璃向普华告别,嘴角含着笑。林博也贴在玻璃上,学着妈妈的样子向她摆手,嘴里大声喊着:“叶阿姨,再见!妈妈,再见!林博,再见!叔叔,再见!”
眼神的交汇中,林果果传递了很多东西,有些普华动了,有些,她依然不懂。
目送吉普车开远,她仿佛还沉浸在昨晚的谈话中,一时无法走出来。
转身准备上楼,普华见到几米之外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靠在楼口的水泥墙上。晨光打在他头顶,斜下的楼影让他一半置身在阳光中,另一半又沉在阴暗的影子里。很像他留给她的十五年,一半是快乐,另一半是悲苦。
这两年,她已经渐渐习惯了他这样出其不意的出现,看着他一步步走向自己,反而不再惊慌失措。
“她……应该跟你说了吧?”永道走到普华面前,望着车驶远的方向。
“说什么?”普华眯起眼睛,阳光下的永道,竟有些不真实。
“我们的事情,我想……好好谈谈!”她的口气恳求,特别强调了“好好”两个字。确实,这些年,可以
平心静气坐下来交流的时间少得可怜。忙学业,忙事业,忙各自和共同的生活,却忽略了对彼此的了解。
她默不作声,思考这样的可能性。
“谈谈……所有你想知道的事……比如裘因……”他抱着豁出去的心态,什么都不打算隐瞒,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揣测上,
“当然……也可以谈安永……如果你想说的话……”
永道的坦白多少让普华意外,稳定下情绪,从口袋里摸出钥匙。
“我们上去说吧。”她往楼里走,却被他从后面叫住。
“能不能……去其他地方?”他还占在刚才的地方,晃了晃手上的车钥匙。
“为什么?”
他挠挠头,看上去有点紧张,“有些话,还是不要让爸知道。我觉得……我们之间的问题应该我们来解决。
七七还没到……所以……”
他的话触动了她心底的软肋,同他一样,很多话她也无法再父亲面前开口,哪怕只是想着父亲的骨灰静静地躺在隔壁房间,她也会觉得几年来
的欺骗和隐瞒是对父亲最大的不孝。
“那……去哪里?”她犹豫了。
“回那边的房子吧。”他提议。
普华想了想,虽然那套房子里发生过很多不快和争执,让他们的关系走上终结,但那毕竟曾经是他们共同的家,尧重新面对与他经历的一切,除了那里,也的确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她同意了,跟着永道上了停在灌树丛后的车。
地上留着很深的轮胎印,可能这些日子,他常常把车停在这里。她走向后门,他已替她开了副驾驶的门。
在他期许的目光中,她坚持了两秒,最后选择了那个本来属于她的位子。
回去的路很熟,路上车也不多,永道找了一张老CD放。普华托着脸靠在座位上陷入沉沉的思考。要问他
什么,如何回答,一件件从她脑子匆匆掠过,最后不经意落在玻璃上,组合成他开车的侧影。她痴痴地望着
那个影子,竟然觉得从未有过的平静。风掠起了眼前的头发,CD里播到一首他们都很喜欢的歌,这样的感觉很像一个普通的日子,和他一同回家。
他用她给的那把钥匙开了门,去厨房烧了一壶热水,普华把阳台一面的窗都打开了,让风吹散房间里的潮气。有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