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
又抠起我的食指,‘叭’地一下又打进一根大头针:“买赃车没有?”
“买了!”
“买了几辆?”
“一辆。”
就这样,我的手指、脚趾让他整整打进二十根大头针,我招了二十辆赃车!
鹰钩鼻儿让我在口供上画押后,交给队长。
队长走过来,晃着口供,吸一口红中华烟,把烟气喷到我脸上,说:“‘江姐’呀,你还没有说实话呀!平原区总共丢失了二百六十七辆摩托车,是以你为首的盗窃团伙干的……”
“没有!没有!”
“不承认,好。来呀,侍候‘江姐’弹弹‘钢琴’。”
两个治安员跑过来,用鞋带扎住我的双腿,像绑死刑犯一样,说是“怕稀屎窜出来”。然后把双腿捆在一根铁橛子上,“把根留住”。两只小臂绑在一个铁架子上,只剩下两只手腕还可以上下活动。
鹰钩鼻一手举着一个打火机,啪啪两下打着了,用火焰燎着露在指头外面的大头针帽,一会儿就烧红了,炙热一直传到指甲根部,传到心里,那种先痒后疼的惨烈痛苦,让人情愿马上就地枪毙!
我十个指头哆嗦着拚命弹动,在场的人哈哈大笑。队长说:“你别说,‘江姐’这钢琴弹起来,指法还真不赖哩!”
没办法,我只好按他们说的招供。
队长把内勤叫来,说:“给局里写‘战况简报’,我说你写。题目是:‘一个特大盗售摩托车犯罪团伙被破获’。正文:‘在市局布置的打击盗窃摩托车犯罪活动的专项斗争中,平原分局刑警队在广大人民群众的支持下,经过缜密侦察,周密布署,一举捣毁盗窃销售摩托车二百六十七辆的特大犯罪团伙。首犯李润合及其同伙被一网打尽’。其它的,你看着情发挥啦。”
之后,他们用钳子拔掉大头针,说是要把我送到“八所”,就是市政府第八招待所,里边地毯、彩电、浴盆啥都有,只差没有小姐了。队长说:“‘江姐’呀,你在八所好好休息几天,等手消肿了,我就放你出来。你可记住,你要敢在里边胡说八道,胡啃乱咬的,你可小心着!实话给你说,我不怕你翻供。你的案子是我办的,我历来办的案子都是铁案。你就是告一圈,最后还得回到我手里。到那时候,”他拔下墙上的水泥钉,“叮”的一声摔到我面前,“就是这了!”
到这儿一看,才知道是“第八看守所”。
“哼,信他们的话,老母猪都会上树!”号长恨恨地说。喊来“青子”,交待在铺上腾个空儿,让“江姐”睡一会儿。“青子”领“江姐”去了。
四
风场里一、二、三铺商量开了。按惯例,刚进来的人,先在“老虎口”边脱了衣服,接受检查;之后带到医务室,扒光了由犯医(又叫花帽)检查身体,填写体检表,本人还要签字。如有伤,证明伤是从外边带进来的,与看守所无干。可是“江姐”不经体检直接撺进号里,说明送人的公安与今天值班的张副所长的关系“过”。这时报告,是自找难看,最后一致意见,等明天一早再报告。
第二天,管十八号的虎管教一出“老虎口”,号长就报告了。虎管教开了号门,到风场验伤。“江姐”衣裳一脱,虎管教“嗬”了一声,又问问情况,马上去向当日值班的甄副所长汇报了。甄副所长负责看守所的管理工作。他三十多岁,中等个,黑瘦子。头发浓密乌黑,大背头,宽前额,尖下巴。溜细的脖子上,鼓起核桃大的一颗喉结。老家虽说是黄河北武陟县的,却好说一口普通话,人称“半自动”。他经常在闭路电视中讲话,称赞本所的管理工作,在“全省名列前茅”。由于新晋升了二级警督,肩膀上刚 添了一个“豆儿”,正在兴头头的时候。甄副所长“嗯、嗯”地听完汇报,抓起电话,指名要刑侦队长接电话。队长的酒还没有醒,被叫起来,头晕目眩,先有八分恼了,对着话筒吼道:“人昨天是我送的,好好的,浑身上下溜光水滑,除了*子没疤拉。你说有伤,昨天检查时为啥不说?隔了一夜又说有伤,不是你们号里打的是谁打的?谁不知道你八所打人成风,哪年不打死几个?我看你是‘不吃鸡不吃鸭——想鹅(讹)哩!’不识字你也摸摸招牌!”嘴里夹七夹八,咋咋唬唬,“叭”一下,把电话撂了。
甄副所长拿着电话筒子愣了半晌,蛤蟆嘴巴嗒巴嗒,嘿嘿儿笑出声来。“小子,现如今办案的有几个不刑讯逼供的?进看守所的有几个身上不带伤的?会来事儿的,电话一打就跑来了,先说好话再备酒席,所里给你拖个月儿四十的,伤也好了,告也没有证据了。常言说,不怕二半吊,就怕不识号。既然你这样不识号,那就对不起了,也让你见识见识‘真蝎子’的厉害!”电话一搁,转着圈儿找杨主任。
杨萍原是平原区检察院的办公室主任,四十多岁,年轻时是公认的美人儿。人生得漂亮,又出身干部家庭,大学文化,因此有一种优越感。杨萍性格豪爽,为人正派,又有能力,让检察长虎之东深感不安。于是以提拔为名,极力推荐她到市检察院驻第八看守所检察室当了主任。
杨萍的丈夫在部队上不幸殉职。她把十四岁儿子送到部队,自己一心干好工作。她到职后十分泼辣。经常一上班,手里掂着钥匙环,随意开开号门,进去专找那些推地的、擦便池的这些‘眼子头’谈话,查看身上有没有伤,连脚底板也扳过来看看。又问能不能吃饱,家里来钱收到没有?挨不挨打?等等。从中发现不少线索,也处理了不少人,包括前所长和内勤,因为索贿被判了刑。警官们对她又烦又怕,但在押人员却很欢迎她。这功夫她掂着钥匙圈刚走出办公室,甄副所长迎住了,说要“汇报”。 甄副所长说:“杨主任,这事儿我一听头就大了。这么严重的问题,不马上向杨主任汇报,一旦出了问题,看守所有责任不说,必然连累杨主任。”接着把情况说了一遍,末了又说:“虽说我们都是公安,但想想还是不能护短,宁可挨‘窝里啃’的骂名,也要向杨主任及时地如实地汇报。”
杨萍晃晃钥匙圈,说:“走,先去看看。”
打开号门,号长正要报告,甄副所长摆了摆手,说:“活儿停下,其他人都站到铺上,把新人领到风场!”
“江姐”站在风场中间,脱了衣服,提住裤头露出大半拉屁股,背对着警官们站定。
“咦!这脊背黑得像锅底!转过来!”杨萍说。
展示了上身的累累伤痕,“江姐”又撩起裤头角,露出紫褐色的内大腿。
“光看这皮肤,伤的面积已达百分之六十以上,这就构成轻伤了。”警医说。
“是谁,在哪儿打的你?”杨萍说:“你别怕,照直说!”
“江姐”扑通一声跪下,一边大哭,一边叙述,还伸出手指、脚趾让警官们看。
“令人发指!令人发指啊!”甄副所长食指朝天,义愤填膺。
杨萍板着“江姐”的手指一个一个地看,两道眉毛直抖,连声说:“太狠了,太狠了!这是犯罪呀!”说罢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甄副所长忙拦住,说:“杨主任,且慢!”一边摆手,让“江姐”回到号房里,其他警官也都出去了,这才极神秘地说:“杨主任,这个案子是平原分局刑侦队长亲自办的,打人也是他指挥的,这个人刚由部里评了“二级英模”,头上有光环,身后有靠山,一贯骄横跋扈。杨主任可要慎重。我倒没什么,我是替杨主任担心,别打不住黄鼠狼惹一身骚。”杨萍一听,瓜子脸刷地变白了,真个是杏眼圆睁,柳眉倒竖,说:“这个案我办定了,我就不信邪能压住正!”说罢打电话直接向市检察长汇报了,要求赶快派人来。杨萍把“江姐”带到办公室,亲自做了笔录。甄副所长在号里指点着,让三铺写了一份证言,证明李润合什么时间进号,怎样发现有伤,身上的伤如何严重;本人自述伤是怎样形成的等等。又让全号五十三个人都签了名,盖了指印。甄副所长看了一遍,笑嘻嘻地掂着盖满红霞霞指印的证言,颠儿颠儿地给杨萍送去了。
这时检察院的人已经到了,让“江姐”把手指、脚趾都放在白纸上,拍了照,又对全身录了相。杨萍拿着这些证据直接找到市检察长,办好了批准逮捕的手续。检察长刚把杨萍送到门口,市公安局,平原分局的领导听到信儿,也火烧火燎地赶来了。杨萍睬也不睬,开着车回到办公室,打电话找平原分局的政委,说:“昨天你们送来的嫌疑人,身上有伤。看守所说,来时就带伤。你让送嫌疑人的那五个人来一趟,和看守所当面明确一下责任。”政委一口答应,不一会儿,队长、副队长、两个治安员、一个司机就来到了。
五
甄副所长早迎到大门口了。刑侦队长下了车,“嘭”一关车门,看着甄副所长说:“‘真蝎子’,都说你一肚子坏水,看来一点也不假!屁大点的事儿,你就往检察院里捅,想喝酒了言一声!”
甄副所长心里说:“这货看来酒还没有醒哩!不见棺材不落泪,先不要慌,一会儿就叫你吃住木了。”脸上却笑嘻嘻地说:“队长,没听人家说,‘警察打他爹,公事公办’吗?这事儿是人家驻所检察官发现的,咱虽说都是警察,这里头也有个责任不是?今天当着杨主任的面儿,把责任分清楚了,中午我请客。”
“不就是杨大寡妇吗?成天性饥渴的神经不正常,我能怕她?我看她今天能把我的咬了?”
甄副所长依然笑嘻嘻地说:“不会不会!谁不知道队长是国家‘二级英模’哩?到那儿说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和尚不亲帽子亲,人不亲行亲。咱戴的一顶大檐帽,姓的一个‘公’,事说完了,中午不耽误咱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