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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自古帝王多无情,这个在金辉血欲的皇宫中长大的孩子,若是他先明白自己是太子,先生是权臣,再知道先生是他父亲,恐必成水火之势,将先生视作吕不韦。
这道诏书一下诸葛正我的态度就不对了,我知道他开始察觉到了点什么,但真相太惊世骇俗,他也不容易猜到,就是知道了,他又能怎么样?
煊儿长得好看,但竟不像我也不像先生,我不甘心地一分分对着看,终于觉出,他的五官其实倒像我和先生,只是合起来就不像了。
这样最好,我还想他要是像先生,长大了该怎么办呢?
煊儿快一岁时第一次喊出了一声“爹”,先生的表情温柔成一滩水,抱着他不放手,我几乎想笑出来,先生这样多好看啊。
煊儿出生后,有时趁先生睡着,我会扯扯他的头发,轻轻叫他“惜朝”,现在让他听到也可以,但面对他时,我还是想叫他“先生”。
我知道先生心里总有道坎过不去,他觉得他欠了什么人,便不能幸福,但论情债,他也欠我良多,先生不会无视这一点。
内侍提醒我上朝时间到了,我示意先生把煊儿交给乳母,与他向正殿走去。我一身黄袍,先生是一品官员的紫服,并肩而行,我在宽大袖袍的遮掩下,悄悄握住先生的手,先生神色微微一动,修长的手指反握住我,我不易察觉地微笑起来。
我从来不担心会失去先生,先生,只要你别放开我的手。
我们还有很长时间。
番外(一)
清晨,马蹄声打破乡野小路的沉静,马蹄声由远及近,薄雾中慢慢显现两个男装骑手的身影。
两人策马而来,靠近村落时放慢了马速,却不进村,一拉缰绳,调转方向绕过村庄,两匹马俱是一色雪白,转头时整齐一划,显然两人十分默契。
他们并肩穿过竹林,从另一侧停在竹林边的一座小屋前。
赵昊先跳下马,打量着木屋,回头笑道:
“我可是想不到,先生一放纵起来,胆子比我还大。”
她只是一提想和顾惜朝出宫玩,本也就是想如往常般在京城周围玩几日,谁想顾惜朝无声无息地将她拐出这般远,到了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小屋。
有顾惜朝和母亲骨灰画像在她身侧,赵昊并不如何挂念故居,但她知道顾惜朝是个念旧的人。
顾惜朝翻身下马,接过赵昊手中的缰绳,将两匹马系在屋前,一边道:
“不必担心,京里还有煊儿在。”
赵昊微一点头,她倒真不担心,如今朝廷无内忧外患,她又积威甚深,赵煊虽才十岁,却生来便是太子,若连这几天都坐镇不了,就不是她的儿子了。
木屋已十分陈旧,门扉似乎一碰就会散架,屋里处处蒙尘,赵昊见此情景,不由讶异:
“你没关照?”
顾惜朝看着屋里,有些寥落:
“只是简单通告一声,莫让官府当无主之物收了
赵昊望着顾惜朝说:“让暗卫遣人来收拾吧。”
顾惜朝一颔首。
赵昊便发信号招来暗卫,她身手平平,顾惜朝却是江湖里顶尖的人物,又没有许多高手的傲气,不惧用毒用暗器,是以两人出行,常常甩开暗卫,即使跟上,通常也不让暗卫近身,在远处待命。
而后她和顾惜朝出了屋子,负手看着竹林,她的童年都是在这里渡过,读书、习武、洗衣、打猎,她和先生独居时,每日照顾先生起居饮食,那时她曾想过,就这么看着青衣的顾先生,一辈子。
她没说话,顾惜朝也就这么看着她,直到她有几分疑惑地看向顾惜朝,顾惜朝才突然惊醒一般,说:
“我们当年买过一坛酒,不晓得还在不在?”
赵昊不由十分心动。
两人在竹林辨了半天方位,果真把那坛酒挖了出来,开坛一尝,酒味醇香,赵昊很是得意,毕竟当时顾惜朝虽插手帮忙,这可是她第一次酿酒。
两人兴致上来,便在林间坐下对饮。
酒坛小,分量并不多,一人一盏就去了半坛,顾惜朝端着酒盏,却有点出神,然后说:
“可惜当年酿的不是女儿红。”
赵昊一怔,转头看向顾惜朝,想到什么,很有几分诧异:“先生?”
顾惜朝望着她一挑眉:
“我们今日成亲如何?”
她没有立即回答,想起遥远的回忆,眼神一时有些茫然:
“先生……我曾说过要封你做我的皇后。”
顾惜朝淡淡道:“讨打。”
赵昊扑哧笑起来:“好吧!我也做一回新嫁娘。”
回转到木屋,暗卫效率不错,已收拾得干净整齐,赵昊便再命暗卫迅速筹备红绸红烛等一应成亲需用的物件。
赵昊御下极严,况且是知她根底的暗卫,这些训练有素的暗卫们即使听到主子皇帝要嫁人,也没半分表情波动。
赵昊一面派遣暗卫,一面想到,将来“顾夫人”这个身份该如何安排,有哪些用处,想着想着就觉得,早该安个人在“顾夫人”这个位置上。
在是一个女子之前,她是一个王者。
她从未想到会有一天以女儿家的身份穿戴红妆。
赵昊想到她的身份、如今地位,只觉世事莫测,不由一笑。
顾惜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在笑什么?”
赵昊也坦然,朗朗一笑:“先生,我终还是要嫁你啦。”
她常年居高位,本身姿色也不如何美艳,笑起来全是勃勃英气,却神采动人,比娇美女子更教人心折。
赵昊倒不在乎自己容貌,只觉得这场婚礼很是奇妙,新郎官比新娘子更美貌,还有……
她瞧着暗卫送来的一个大箱子,拎起里面的嫁衣,大红衣裳上绣金镶珠,在烛光下流光溢彩:
“先生好手艺,已经可以嫁了。”
无论民间女子或贵族小姐,成亲的嫁衣皆为亲手所作,至少也要亲手刺绣,赵昊没有时间精力,也没那手艺,何况她自幼被当做男子教养,心气极高,也不屑于此,顾惜朝明白这点,便代劳了。
顾惜朝只做耳旁风,看着赵昊,眼神有些温柔,有些戏谑:
“喜不喜欢,我的陛下?”
赵昊并不答,无声地凝视着顾惜朝。
顾惜朝也渐渐收了笑意。
两人默默对视,只觉如时光流转,许多年年岁岁,他们总是这般,互望着过去了。
赵昊不言不语,心里有些释然,有些得意。
两人独处时顾惜朝有时顽笑称她“我的陛下”,从没有一刻这般动人。
她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哪怕是一个人的心。
黄昏时喜堂新房全数布置好,顾惜朝为赵昊梳了头,妆倒也不必上了。
二人高堂俱是一块排位,赵昊好歹还有父有母,顾惜朝则只放了母亲的。
赵昊见顾惜朝竟连排位都带来,才知他不是临时起意,竟是早就打算好了。
又想到那一件不知准备好多久的嫁衣。她后知后觉地明白,对顾惜朝而言,一场正式的婚礼、一个家,有多大意义。
拜了天地,拜了高堂,夫妻对拜时,赵昊看见遮住视线的红盖头下露出两人牵着的红绸,另一端是在顾惜朝手中。
她心里忽地柔软起来。
礼成,顾惜朝牵着赵昊入洞房,用喜秤掀了盖头。露出新娘的面容,未施粉黛,但因养尊处优,肤如凝脂,衬着首饰红装,也很是端秀。
赵昊从未如今日戴了这许多钗环,却无半分不耐,笑晏晏地看着他。
顾惜朝低头凝看着她,低唤:“昊儿。”
他于人前需称她“陛下”,这一声“昊儿”便渐渐唤得少了。
赵昊语调柔和,挑眉笑应:“惜朝。”
她唤他“先生”不仅是习惯,但此情此景,不叫他的名字太过可惜。
顾惜朝端来交杯酒,用剩下半坛他们自酿的酒倒了少少两杯。两人毕竟都已不是少年,互相喂酒时,眉目相对,便十分多情。
放下酒杯,顾惜朝掂起衣角,给两人的喜服打上个结。修长的手指衬着红衣,十分好看,赵昊看着不由动情,抓起他的手轻轻一吻,轻笑道:“先生入朝便为一品官员,红袍加身,这一件喜服竟是为我穿了许多年了。”
顾惜朝一挑眉:“这么说来,当朝一品官员全为你穿着呢。”
赵昊摇一摇头,反手握住他手:
“先生,我绝不负你。”
起誓不负的总为男子,但她这样说,并不是颠倒位置。
她是以赵昊的身份说的。
赵昊并不只是顾惜朝的妻子,还是一国之君。
而顾惜朝胸中有韬略,哪怕爱恋妻子,也绝不是会沉溺香闺之中的人。
他们之间,不需要风花雪月。山盟海誓,却是为了交托天下。
顾惜朝握着她的手,温和道:
“昊儿,我绝不负你。”
作为丈夫,作为臣子,决不负她。
他们这些年来携手站在至高之位,荡边关,定宇内,翻云覆雨,执掌生杀,都是一起。
高处不胜寒,两人却竟都免去这一番孤苦。
兵戈血海中,总有一人在身后,全然支持,阴谋污秽中,尚有一人在身侧,可完全信赖。
此生何幸。
番外(二)
夜深露重,戚少商重新挑亮烛火,收拾起审阅完的文书,再看时辰,便发现今日金风细雨楼呈上来的事物不见多,自己却比往常多花了不少时间。
戚少商说不上一日三省吾身,倒也时时调整自己,细想之下便发现,他自白日在酒楼见到那个锦衣少年后,便有些魂不守舍。
天子脚下多权贵,多么出色的少年良材也变得不起眼,那个少年起初唯一让自己特别注意的是,他笑起来像顾惜朝。
沉封数年的记忆忽地涌起。
顾惜朝这三个字,是他一生最大的败笔。
他半生悔痛,竟全是因他而起。
到现在戚少商也理不清对顾惜朝的复杂感情,也不知道当日放顾惜朝离开自己是否后悔。
数年过去,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