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数学老师把课讲完,布置了几道题,就开门儿出去了。她刚一走,我就抱着凳子去了最后一排,趴在李伟刚的旁边;我经常这么干。老师还没离开,她从窗户里看见了这一切;她立刻又返回了教室。老师径直走到我身边,给了我两巴掌;又训我:“你怎么又到后边来了?你守着李伟刚干嘛来了?”当时,李伟刚正在看武侠小说,我在那儿一趴,老师基本上就已经开了门儿;李伟刚来不及藏书,轰着我赶紧滚。老师正在朝我走来,我没办法滚,我没动。老师教训我的时候,李伟刚纹丝不动,就把那本武侠小说当数学书看,眼睛子不时瞥老师。还好,老师根本没注意他,只把我拎了回去。下课,李伟刚不停地瞒怨我:“你知道一本书的压金是多少钱吗?你知道我爹怎么打我吗?你再也别干这种事儿了。”我心虚,不敢吭声;并且,还有一个原因让我不愿意吭声:他已经不好惹了。
李伟刚也不可救药了,每次考试都倒着数,天天看武侠小说。最近,他还成立了一个团伙儿。他纠集了我们班十来个人,拜了把子;每天放学,他们都揍一个人。凡是和这几个兄弟有一点儿瓜葛的,或是哪个人他们看着不顺眼,都跑不掉。
我们班有一个笨蛋,叫“老包”。这个人老大的个子,又黑又傻,整天大鼻涕流出来再吸回去。有一天,老包被通知放学等着挨揍。他想去报告老师,旁边的同学都劝他:“千万别去报告老师,不然,你挨的揍更重。”一群人劝了他半天,他仍然去报告了老师。老师压根不相信这是一个团伙儿,她认为孩子们没那么坏;她把李伟刚叫到了讲台,说了他几句,就让他回了座位。
从老包报告老师的那一刻,我们所有人就都知道了:老包这顿揍,比预期的还要严重。我们都可怜老包,老包这个人又傻又老实,心眼儿又好,怎么他也会挨揍?难道多少年前他欺负过李伟刚?
等到一放学,学生们谁也不走,都等着看戏;老师离开同学们视线的那一刹那,老包就被三个人揪了起来,上来就一巴掌;并且,为了打得更顺手,后两排的桌子都被挪开了。老包这个大笨蛋,竟然还还手,立刻就招了一群人,三下两下把他倒,一群人围着他踹了半天。学生们都坐在自己的桌子上看热闹,坏孩子高兴,好孩子无动于衷,有的人还喝彩。
我虽然坏,但也觉得老包不应该挨揍。老包家离日杂公司也不远,按说,也算是李伟刚的伙伴儿;以前放学,老包也经常和我们一块儿走。怎么李伟刚也会揍他?不会是因为十年前的事儿吧?李伟刚会不会把我也揍一顿。估计他一个人不太行,一群人我肯定招架不住。不过,我回头想这件事儿,觉得当时的担心真是多余。因为,李伟刚知道,那个单枪匹马打跑全校流氓的人,是我哥哥,他肯定不敢动我;但当时,我没往这方面考虑,依然担心了很多天。还好,最终他也没动我。
学校和班里的风气都很差,很多人只是为了炫耀自己,就把别人揍一顿,根本没什么原因;我也经常这么干。
我把我们班的邢辉揍了。本来没我什么事儿,一个流氓把邢辉揍了一顿,我又给他补了几脚。邢辉本来挺喜欢我,他很生气我这么做;还好,他没有记仇。
我干的其他坏事儿,就更别提了,全是损人不利已,吃饱了没事儿干。在一次打架之后,班主任把我叫出了教室,说:“快毕业了,别给我找事儿了。”我点头说是,我觉得她说得确实有理;那几天,我真没找事儿。
就在那几天,出了一件让我特别上火的事儿。张翔借了我五毛钱,我向他要时,他硬说把钱放进了我的文具盒,还说王明看见了;并且,说话的语气咄咄逼人,显得他特别有理。王明就在旁边,点头说确实是这么回事儿;但是,文具盒里没有钱。
确实是有这么一种还钱的办法,我们所有人都试过;但这次,他们俩把我耍了,不是张翔没还钱,就是王明把钱拿了。我不恨王明,因为钱就不应该这么还,我们都大了,这个方法已经不安全了。我想揍张翔一顿,三个张翔也打不过我;但我答应了老师,我不能找事儿,我强忍着没动手。
我再也不借钱给这种人了,太下三烂了!据说,这个张翔本来不姓张,因为有个后爹,才把李洋改名为张翔;以前,他经常在我面前炫耀他后爹,还诋毁我,我都没和他一般见识。但这件事,彻底把我*了。我爹娘这么坏,我有这样的榜样,都不敢明摆着颠倒黑白;5毛钱并不算什么,但这个人怎么就能干出这么下三烂的事儿?我认为,他的坏和我们其他孩子的坏,有本质的不同;我们只是调皮,面他是真正的心术不正。很多年之后,我爹调进了盐业公司,有一天他问我:“以前,你们班有个叫张翔的?”我心想,这个张翔一定是进了盐业公司上班,虽然过了这么多年,但我仍然不给他面子,我直截了当地回答:“没有。”当然,我爹蒙了;他琢磨了半天也没弄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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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我不情愿,但升学考试还是来临了。考试这几天,我爹怕出点儿什么意外,天天接送我去考场。我的头发几个月不剪了,一名监场老师怀疑我是替考的,检查了一下我的准考证。就我这水平,我还替考?我连我自己的学业都不想考。
我认为自己考的还不赖,但肯定达不到录取线。一考完,我爹就找了我们村儿一群人,开始装修房子。等分数的那几天,我爹天天找我,让我估分儿;我觉得这是多余,怎么估,结果都是一个样。我想尽办法敷衍他,因为并不知道真实分数,我爹没揍我。
根本不用我去看录取名单,我爹天天去跑,我只管在家里呆着。一天,家里东一个西一个工人正在粘磁砖和地板砖,我顺着缝隙钻进浴室去洗澡。正洗着,我爹路过我身边;我没注意他的脸色,让他递给我拖鞋。他在窗口阴沉着脸愣了一会儿,然后,把拖鞋砸在了我身上。看来,有结果了:我没考上。要不是当着那么多乡亲,我爹肯定会立刻揍我。
录取线是236分,我只考了224分。村里人边干活儿,边说考得不赖,一人村也难考上一个,这个成绩,就已经相当不错了。我爹认为他们简直就是放屁,就是一万个村儿才考上一个,那个人也应该是我。
村里人干了一个礼拜,才把泥瓦活儿干完。这些天,我爹始终阴沉着脸,谁也不愿意搭理。这些干活儿的里头,有他的同学,他觉得丢人。他重复了好几次这样的话:“我当年,没占过一次第二,数学永远都是满分;20分的作文,因为写的太好,老师还会另加五分,得25分。”我的爷!满分100,我爹能考105!
村里人走了,我爹也没揍我,他又从我们村儿找了一个木匠,帮我家打家俱。这个木匠带着他儿子来了;他儿子我认识,叫原县伟,比我大几岁,以前和永林是同学。县伟他爹和我爹一样,读书时成绩特别好,因为成分高,而没能继续念书。中午吃饭时,他爹把三十年前的一篇课文背了一遍,他背的是《我的伯父鲁迅先生》。他边背,边问我:“背错字了吗?”我对那篇课文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只能胡说:“一点儿都不差。”县伟他爹背着课文,还指责县伟不争气,说县伟要有自己一半儿,也早有出息了。
我爹也在旁边听着,嘴里依然“咯吱咯吱”地响;我真不明白:怎么软菜硬菜他都能嚼这么响?县伟他爹我爹同病相怜,我感觉我爹更难过了,他始终不愿意说话儿,只听县伟他爹在那儿唠叨。
我心里纳闷,怎么这些老家伙都这么能读书?
不管县伟他爹怎么能背,我只在乎县伟,我在琢磨着怎么和他玩儿。县伟要干活儿,可我必须要和他玩儿,我没别的伙伴儿。在家里守着他玩了两天,我觉得太没意思了。就这样,趁着大人们午睡,我把他勾引出去了。
我把他带到游戏厅,他也挺喜欢,可是我俩都没钱。我琢磨着去我舅舅那里要一块钱,我舅舅就在制药厂上班,离我家很近。
我舅舅几乎也就是二十岁,但他已经上了很多年班儿了;他长着一张标准的欧洲明星脸,身高一米八一,除了周润发,我没见过比他更漂亮的人。我前边已经说过了,他每次考试都能考两块五,老师让他买烧饼。事实上,他比我想象的还要傻。我姥姥天天教他:“记住:三尺是一米,十尺是一丈。”我舅舅天天把这么一句话挂在嘴边:“三尺是一米,几尺是一丈?到底几尺是一丈?”他还问我姥姥:“今天礼拜六,哪天礼拜天?”并且,这个问题,他每个礼拜六都会问我姥姥一次。我怀疑是不是厂子放了假,他自己又不知道,星期天,全厂就他一个人去上班;最后,他找着经验了:必须要知道哪天是礼拜天。他不停地问我姥姥“几尺是一丈?”或者是“今天礼拜六,哪天礼拜天?”这种问题,我姥姥追着搧他,告诉他:“以后只能偷着问,别把这话儿挂在嘴边儿上。”
我舅舅特别漂亮,刚一接班儿,厂长就对我姥爷说:“这小伙子真漂亮!一定是个人才,我要好好培养培养他。”我姥爷说:“不行,整不了。你不了解情况,我儿子本质与现象完全相反,你就让他推小车子吧。”
并且,我舅舅很早就结婚了。他们夫妻在任何一件事儿上都是相反的:我舅舅在西河村,我舅妈在东河村;我舅舅是村里最漂亮的人,我舅妈是村里最难看的人;我舅舅是村里最傻的人,我舅妈是村里最精的人;我舅舅小,我舅妈大;我舅舅白,我舅妈黑;我舅舅高,我舅妈矮。我舅舅压根儿看不上她;并且,我舅舅有女人。但我姥姥认为:我舅妈是小学教师,工资有保证,像我舅舅这样的傻瓜,应该娶个这样的媳妇。
我舅妈确实聪明,她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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