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等等。偶尔,他也会涉及到HH和国内合资公司的合作状况,只是点到即止,并不深入。庄严的理解力不错,但对于刚接触的工作还需要时间消化,梁诚不断提醒自己要怜香惜玉,奈何总是事与愿违。起初,梁诚担心自己言辞刻薄,不留情面,如果在第一天就把这姑娘训到伏案而泣,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但庄严似乎对事与愿违无感,始终没有显现出年轻人该有的求胜心和表现欲,也完全没有试过用女人特有的娇羞和柔弱来博取同情,反正,她的表现会让人觉得挨训的根本不是她本人,这让梁诚心里莫名其妙地触动了一下。
庄严这几天做得最多的就是不动声色地默记,努力不漏掉每一个细节。她有些畏惧梁诚工作时过于严肃的面孔,以至于总想着尽可能少去提问和搭话。
第一次用复印机和扫描仪的时候,梁诚细致地给她讲了各种特殊的功能,后来庄严用习惯了也觉得那些操作简单到不行,可当天她就是不明白。梁诚讲完第二遍以后默默看着她,看到她发毛。她虽然还是有那么一两个功能没弄明白,却不敢再问了。庄严以为,梁诚会摔门离开复印室,结果梁诚只是拍了一下机器,嘀咕了一句,中看不中用,又给她讲了第三次。
还有一次,梁诚演示了几个Excel函数和公式的应用之后,就打开了一张新表,让庄严自己照猫画虎地做一遍。庄严说,您能不用快捷键吗,您手太快……我,没记住。然后,她就在梁诚给她做第二遍演示之前,揣摩他当时的表情到底是生气了,不耐烦了,还是对她这种请求已经到了完全无动于衷的地步了。梁诚在第二次演示时,好像有意放慢了速度,并且配了解说词。
最吓人的那一次是培训的第二天,庄严问了梁诚一句,该怎么办?梁诚面无表情的答,你觉得呢。庄严没吱声,梁诚直接把那张表关了,没保存。那天下班之前,他跟庄严说,以后要是真工作了就更得记住,当手下的,上边给你派了任务,你必须是拿出几个选项,说明你的理由,然后让他挑,最多也只能问一下,这么做对还是错。直接问上边该怎么办,谁当头儿啊!
培训结束的那天,梁诚跟庄严说:“本来不用这么急的,因为下礼拜一我回国内,Tobias又不在,不把你教会了,下礼拜你来了也是浪费时间。下次接着做表,把这两份做完就行了。Excel要有问题问Oksana,要是数据找不着就没辙了,中国这边的数据库比她们俄罗斯的复杂多了,而且还好多是中文的,你问她她也不明白。Tobias下下周回来,他给你派新活儿。他干好几年了,有不懂的就问他,人特客气,脾气比我好多了。”
“主任,该用的数据我应该能找着。”她说这句的时候声音不大。
梁诚说:“我这人没什么耐心,刚进HH干销售的时候把这辈子耐心都给搭进去了。你之前那个学生是男孩儿,我训他训习惯了,换了你还没来得及改呢。”
变相道歉?庄严笑了,她私下里为梁诚将来的子女庆幸了两秒钟,你们的爸爸在别人有可能暴怒的时候,有着超乎常人的耐心,尽管他脸上的表情很不客气。她由衷地说:“您不用改。”
梁诚微倾了身子,歪头看她,“怎么训你都老实听着,我还真当你没七情六欲呢,看来还是有点儿小情绪。”
庄严咧嘴又笑了一下,“真没有。”
“你倒挺乐呵。”
“想笑的时候干嘛不笑。”她顺嘴接道。
“那不想笑的时候呢?”挨斥儿的时候也没见她怎么样,这种地主对佃户般的训导方法放在别的姑娘身上未必行得通,梁诚想着。
“不想笑?那就待会儿再笑呗。”
这句话让梁诚微微侧目,他看着这姑娘一双干干净净、黑白分明的眼睛,笑意充盈,却未达眼底,她身上好像少了一种阳光普照,草长莺飞的感觉。梁诚只是不自知,他自己也是。
“差不多了,收拾收拾回去吧,不是还得骑到火车站么。”
庄严关了电脑,收拾着桌子。梁诚从办公室里拿了烟出来,像是要下楼去抽,她就问:“您不下班呐?”
“还差点儿,弄完我再走。以后有急要的东西我提前跟你说,要是没通知你,你就正点下班,你不用加班。学生都是按天算的,八小时就行了,超了也没加班费。”
两个人一起坐电梯下楼,庄严觉得梁诚这几天的工夫都耽误在自己身上了,冷不丁地跟梁诚说了句:“谢谢您。”
“谢什么呀?”梁诚看着电梯里那方小小的显示屏,数字由4变成了3,又变成了2。
“我这么多不会的,您还把我招进来了。”
“叮”一声,电梯门开了,梁诚扭头看看她,眼睛的弧度变得很柔和,“觉得天上掉馅饼了?我是看你能吃这馅饼才招你进来的。别着急,慢慢来,我刚开始的时候比你差远了。”
出了办公楼,庄严说,走了,主任。
梁诚点了下头,掏了根烟,点着了。他眯缝着眼睛,看着庄严把车推出公司大门,临走还又回头冲他挥了挥手。
梁诚叹了口气,工作进度落下来,倒不全是因为庄严,每年七月总有几天,出奇的难熬。手里的烟静静地烧着,他看着不远处的街道发怔,乱纷纷的画面乌泱乌泱地涌至眼前,让他分不清哪些是事实哪些是幻象。一般人,骗自己的本事都比骗别人大,梁诚觉得有些事儿已经黄沙滚滚绝尘而去了,可记忆永远不会像手里的烟,燃尽之后就慢慢消散。他以为他可以停止烦躁,但事实上不能。他刻意忽略掉某段时间,但根本不起作用。
(四)拳头的悟道
周六,梁诚在家上网,登了QQ直接叫人。严澄宇,他的发小儿,小名拳头儿。
据说,人在出生时都是攥着拳头的,以示一生之中总有些珍贵的东西值得紧握。严澄宇出生时,护士跟他爸说,男孩儿,小拳头儿攥得倍儿紧。他的小名由此而来。
严澄宇,梁诚,以及他们将要去探望的某人曾经同住一个家属院,从上小学就认识了。除了一起玩大的岁月,梁严两人还有两段很深的渊源。其一,两个人同在体校练游泳,成绩不相上下。小学的时候,每天早上结伴去训练,严澄宇喜欢赖床,梁诚因为等他总受牵连,屡屡受罚;其二,大学时,两人的初恋女友是同一个人,梁诚的同班同学,严澄宇的师姐。时至今日,对于初恋的界定他们仍然争执不下。严澄宇认为,梁诚是劈腿,他的女友自始至终只有尹默一个,而且他们的恋爱从两个人还没出现第二性征的时候就开始了,对,就是传说中的青梅竹马。很快,梁诚退出,严澄宇一直坚持到大学毕业。最后,那姑娘跟了自己已婚的硕导。严澄宇问她,你真想好了?她点头,义无反顾。梁诚说,那天严澄宇哭了,可他发誓没有。梁诚出国以后,严澄宇一度游戏人间,凭借他花花公子的外貌,做出了不少跟长相相符的事情。那段时间,他以身作则地把身在异乡的梁诚也带动了,炮兵营四字营规——“就地摁倒”,在九千公里以外发扬光大。严澄宇常说自己红颜薄命,只怪长得太好,按理说以他的长相不应该活过小学毕业的。
梁诚:在吗?
拳头:等着你丫呢。
梁诚:后儿记着机场接我,八点一刻到就行,太早我出不来。
拳头:CA966?然后咱直接去?
梁诚:对,直接去。花你带上,别再现买了。还有,带桶水,带块手巾。
拳头:都预备好了,花篮订完了,礼拜一早上现取,白菊花白百合。
……
拳头:你丫走了怎么也不言语一声啊。
梁诚:没走。我一堆活儿没干完呢,昨天就弄挺晚。
拳头儿:非要这样?
梁诚:哪样?
拳头:化悲痛为力量?帝国主义建设,咱用不着投那么大心力。
……
拳头:S市招商办在你们N城的办公室是不是换头儿了?那俩项目还有戏吗?
梁诚:空气净化有戏,污水的够呛,见面跟你细说。我先下了,88
周一,严澄宇看着梁诚从机场走出来,一个人,身形落寞,郁郁寡欢。他叫了一句:“小光,这儿呢。”
梁诚抬头,笑了笑,拖着箱子加快脚步。
“来半天啦?”
“刚到,路上有点儿堵。”他捶了梁诚一拳,“走啊,现在?”
“走。”
两个人去停车场取车,开了车门,花篮里白百合的香气飘出来。
“够香的。”梁诚皱了下眉。
“飞机上又没睡吧?你再迷瞪会儿。”严澄宇知道梁诚飞机上睡不着的习惯。
“没事儿,不困。”梁诚接过了严澄宇递给他的烟,摸了打火机点着了,在嘴里叼着,手肘架在车窗边,支着头看窗外的车流。
下机场高速,上了五环,他突然问严澄宇:“十三年了吧?”
“嗯,十三年了。”
“真快。”
梁诚跟严澄宇一起进了万安公墓的大门,他们不知道,趟在这里的,有多少人是寿终正寝,又有多少是死于非命。反正,人死了,就是憋屈在一个狭小的骨灰盒里,深埋于地下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里就是最好的写照。尹航的墓前,梁诚用清水和毛巾认认真真地擦着墓碑。他知道,明天会有很多人来看尹航,但是明天他不会来。
一直以来,梁诚问天问地,无法释怀,究竟是自己没能救了他,还是任谁都救不了他。就算是后者,潜意识里他也更愿意相信是后者,但他仍然愧疚,仍然忏悔,因为那时他不知尹航死之将至。
严澄宇摆好花篮,手里拿的是两个人最近新找的一些吉他谱子,准备一会儿去烧纸的地方化了。他们静静地站着,谁都没说话,不约而同地哼了两句《Tears in Heaven》。
Would you know my name, if I saw you in heaven?
Will it be the same, if I saw you in heav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