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霖川呢,他是追庄严吧?是,好戏没看见啊。
这人没耿教授帅吧?比耿教授有男人味儿,多man呐,看那一把拽的……
庄严忽略跟她打招呼的学生,无视跟在身后的梁诚,任由两只脚带着自己朝家的方向走。走过操场,出了南门,进了小区,踏进一片阴影里,那只手再次抓住了她的胳膊,她的身体被猛地带回来,剧烈起伏的胸口撞进了一个同样不平静的怀抱,然后,那双手臂紧紧地箍着她。
“庄严。”这个声音,已经很久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听到了。
他的气息霸道地扑过来,存在眼睛里的泪水倾泻而下,这都成了她到他怀里的自然反应了。除了梁诚,庄严没在任何人怀里哭过,包括自己的父亲。在N大读博那几年,压力,紧张,委屈,被轻视,被质疑,枯燥单调的工作,无休无止的加班,面前堆着永远看不完的资料,被硬性分配的炮灰课题弄到筋疲力尽,她一次一次的幻想能回到他怀里,能回到他始终在她身边的假象里,她觉得只要有他在一切都会好,他会哄她,许她撒娇,至少在他面前,她可以不用假装坚强。
可是,他就那么走了。
庄严从他怀里挣出来,很想装得若无其事,但是一点儿都不像,她脸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写着:我一直在等您,怎么到现在才找到我。
梁诚伸手帮她擦眼泪。一抱就哭的毛病怎么还是没改?
庄严动作很小地躲了一下。
她那么容易死心塌地,居然也躲了?梁诚的手僵了几秒,才慢慢抚上她的脸。
他深深吸了口气,再用力把胸腔里多余的空气都吐出去。他有太多想问的,这几年是怎么过的;怎么回国了;怎么跑到这儿当老师了;你还记着我呢吗;你现在身边有人吗;咱俩以后的日子,你想好了吗……问题太多堵在嘴边,他乱得不知道该先问哪个才好,就只是说了一句:“还好吗?”
又是这就话,庄严觉得心好像被什么狠狠咬了一口。
“嗯。”短短一个音节,划过了分别以后的时光。三年半,就只有那么一通分手的电话,这会儿,他又像从地里冒出来一样站在她面前,把她好不容易硬生生压下去的那点儿妄想全翻上来了。
他在她耳边说着,有些急迫:“我等会儿得回S市,明天早上要签约,下午有检查,晚上我就回来,跟你解释,行吗?”工作,他还是不肯拿来随心所欲。
“您真当天底下就您一个男人了?”她仰头看他,眼泪还在淌。解释?解释你为什么留头发?她这个龙套跑了这么多年,尽心尽力,到头来就还是等候、守望,周而复始。
“庄严……”那声音里掺杂了各种情绪,温柔,忍耐,脆弱,坚强,还有说不出来的委屈。
她愣了,被梁诚重新拥在了怀里。他没有用力,只是轻轻地抱着她,但是绝对不允许她逃跑,“我明天就回来,是这栋楼吗?几单元,几号?”
她不答话。
“真的不及了,我连回去取行李的时间都没有了,地址!”
庄严又再抬头看他,鬼使神差地答了句:“一单元,401。”
“嗯,我明天回来,一定。”梁诚松了松自己的胳膊。
庄严迟疑了一下,扭头走进了楼门,冲上四楼,拿着钥匙开门,越是急越是打不开,好不容易进了屋,鞋也没换就开了灯跑去窗口。梁诚还在那片阴影里站着。
夜色里,他看着那扇刚亮了灯的窗口悬浮在半空。本来,梁诚会觉得,人这一生遗憾的事情太多,一辈子短一点儿比较好;后来,他又会觉得,一辈子实在太短,不够用,他跟她还差了一步,他还没有迈呢。难得上天还能给他一个成全,虽然浪费了这么多的时间,可是,他不想再让她失望了,也不想再难为自己了。那些原则他不能再遵从了,压抑了这么多年,所谓的道义良心,说得再对,再好,再有道理,可自己终究还是个普通人,得要像个普通人一样的活着。
庄严看着梁诚转身,人前脚刚走,她就开始行为失常,坐立难安。随手抓起一个沙发靠垫,抱在怀里,又回到了窗边,明明心里还有别扭,可是那种拿得起,放不下的心情突然又出现了,从天涯两端到旧情复燃,原来就只在看见他的那一个转瞬。
(三十一)正果 — 下
一整天,梁诚心里都不安生。
上午签了约,请客户吃饭,他陪着笑脸,烦得直想掀桌子,一心盼着赶紧把人打发走,看能不能抽空去趟超市,晚上回去给她做扁豆焖面。可客户就是死赖着,梁诚瞄人家的眼神都要喷火了。下午去施工现场跟检查团碰头,路上堵车堵得心急火燎,他猛摁喇叭,狂飙脏话,到了现场,又觉得自己情绪不对,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所有的介绍工作全权交给了杨雅竹。
检查结束,梁诚回家洗澡换衣服,收拾了行李赶奔机场。
几个小年轻在办公室里议论:“头儿今儿是怎么了?更年期?”
“一人憋太久了吧?旱也该旱死了。”小唐嘀咕着,又拿胳膊肘拱拱杨雅竹:“诶,听说咱头儿早年间能涝死?”
小杨瞪了小唐一眼。
“刚从北京回来,又着急忙慌地回去了,不是咱头儿发小儿老婆生孩子么?”
说到这儿,两人暧昧地对望了一眼,“难道是……?”
“啧……不知道别瞎说!”杨雅竹一手托着下巴,一手转着圆珠笔,做出一副知情人的模样,笑笑,“咱头儿让我多给他看几天咒儿,这次就算不私奔,八成也得耽搁些日子了,欠了这么些年的,且得补呢。”
几乎一夜没睡,庄严觉得自己好久没这么不在状态了。
好不容易上完了下午的课,提前四分钟就把学生放掉了,结果,兴高采烈下楼的学生让教务处老师逮了个正着,庄严被记了一笔。她把书本讲义放回办公室,去厕所洗手。盛着洗手液的装置不知道被谁弄坏了,滴滴答答地顺着大理石台子往下流,弄了她一裤子。洗过手,拿清水冲了冲裤腿,看着就跟被谁尿了似的,回办公室找纸巾擦了擦,又沾上了一大片白纸毛。庄严无奈地摇摇头,收了东西回家。坐在沙发里,连着抽了两根烟都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她觉得在这屋里一分钟都呆不下去了。外边下起了小雨,她换了条及膝的裙子,去玄关拿伞,不巧又看到了那件深蓝色的雨衣,她狠狠在墙上捶了一拳,撞上门,冲下了楼。
庄严撑着伞,漫无目的地走着。伞底下是各色的人,她看见两个穿校服的小女孩,背着双肩包,手挽着手,同撑着一把伞;她看见母亲拉着儿子,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伞交到儿子手中,母亲弯下腰,把他的裤腿一绕一绕地卷高;她看见一对二十多岁男女,女的要绕过一个水洼,走在了伞外,男的立刻把胳膊斜过去,伞罩在女人头顶,他自己淋在了雨里。过了那个水洼,他们又一起走到了伞下,男人揽上女人的肩……
不知不觉天就黑了,雨也停了,街上净是三三两两遛弯的人,还有环卫工人在修剪路旁的大树,那些槐树花,随着枝杈扑簌簌地落了一地。庄严看看表,招手拦了一辆出租往家赶,路上一直跟司机说,麻烦您快点儿,麻烦您快点儿。下了车一溜小跑地进了小区,楼门口没人——可能是进楼道避雨了,急匆匆地冲上四楼,家门口仍然没人。
庄严愣愣地站着,灰心、失望,灭顶而来,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你怎么那么傻,干嘛要躲他?!
回到屋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洗了个澡,抽了根烟,自暴自弃地又想出去,换好衣服,开了门又回来,下了楼又上来。自己的影子映在玻璃上,在灯光里显得那么焦躁,庄严一把就拉上了窗帘,她不让自己和影子对视,也不让自己在和楼下的那条路对视。
时间就那么一秒一秒地过去了,她蜷在沙发里,只留了玄关处的一点点光源,心里就只剩下一个想法——只要你肯来,怎么都好!
敲门声响起来,庄严迟疑地望向门口,幻听?
不是,那声音在持续!
她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拉开单元门就听见自己如释重负般的一声轻叹。
梁诚站在门口,手还擎着,手指曲着。
两个人隔着防盗门的铁栅栏对视着。三年多的光阴终于化作了半步之遥。
“把门打开。”梁诚的语气里平静无波。
她推开防盗门,低头闪到一边。
行李箱的轮子撞上了门框,“哐当”一声。庄严再抬头,正对上梁诚的眼睛,两个人都没了动作。
“有蚊子,赶紧进来。”她错开目光,回身关门。
梁诚挪了两步,松开手里的拉杆箱,站在她身后,把两手抵在了刚刚闭合的单元门上——庄严被留在了他的一双手臂当中。
僵持了一会儿,她半转身,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想要离开这个禁锢。
梁诚把手臂曲了曲,他们之间的距离被再次缩短了,“飞机晚点,我昨天忘了问你电话了。”
他看着她,她不抬眼睛,两排睫毛垂着,微微颤动。庄严别开头,他跟着转头,让她避无可避。
“转过来,看着我。”男人的霸道在这淡淡的几个字里不容置疑。
庄严固执了片刻,终于面对他,缓缓抬起了头。她仔仔细细地用目光勾勒他脸上的线条,比起分开的时候他真的老了,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她使劲睁大了眼睛看他,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这个人在某一天从楼道里朝自己走过来;又在某一天,不说再见地转身离开,她以为他会回来,可是他走了;她以为他不再出现了,可是他就站在眼前。庄严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这双蒙着一层雾霭的眼睛里终于又只有他一个了,梁诚很想解释,可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他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时候,他们被一种诡异的磁场包裹着,就像是巴别塔似的沟通困难,言语已经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