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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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河东-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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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起这些童年趣事,我就恨自己动机阴暗、愧对朋友,于是烦躁地叫:妈的我已经受够了!看到雪花飘,世上就算叫花子也想回家过春节啊!接着问猴子荒气:来回车票二十块钱要买几担糍粑糯米老母鸡?荒气马上回答:一百多斤!我说这就对了!挑回古镇要把人压死,人家还当是二道贩子呢!可是为住几天花这么多钱,会叫我姆妈心疼得有苦难言的;明天我就给家里写信,叫我太转告荠葭她家,就说大雪封山我们回不来了。

  两人一听叫起来。猴子讨好地问:燕子你当真陪我们?如果荠葭找来呢?我说我们在这深山里修炼,云深不知处去;连我都不清楚荠葭在哪里,她怎么找得到这里呢?待到开春山里冰雪消融,这神仙咱们不修炼了,不回古镇就是王八蛋!

  顿时两人像抽鸦片烟的来了精神。荒气马上掏出皱巴巴的香烟,一人一支点燃,说我们也要像大人那样学坏,去抽烟喝酒找老婆!躺在床上吞云吐雾的日鼓弹琴吹牛皮,津津乐道谈童年时“七*,嫌死狗”——到处缺德害人……说着说着,猴子和荒气像张口雁的打起呵欠,长途跋涉累了一天,倒在床上鼾声顿起进入梦乡。

  这是我第一次夜宿山村,直到三更鸡叫难以成眠,在执拗地想念我太和我姨太。猴子的太我叫姨太,与我太有着手足深情。因为两家关系非同一般,我和猴子既是童年时的朋友,又以姨老表相称,自然顺理成章一起上山下乡。听说我俩下了户口,两位老人泪眼汪汪,整天像掉魂似的坐在一起。想起当时的情景,怀念古镇度过的好时光,我禁不住泪湿枕头,蒙在被子里伤心地抽泣。

  (五)、米酒飘香

  我太常说她自从来到古镇,就没有走出这块巴掌大的天地,笑话自己进了府城东门,不晓得怎么出西门。并且感叹没娘亲没爷亲的,自怜单门独户、孤苦贫寒;除了她死去的娘和养父外,最亲近的人就是梅妹。

  我感到惊诧,说姨太难道不是您的亲妹妹?我太不置可否,提起梅妹她脸上沁出舒心的微笑,说两人从小结伴,无忧无虑的,一天不见就惦记,在一起儿女情长比酒还浓。说到这里,我太一声叹息,感慨光阴老人,日子过得太快……

  这时她老眼烟视雾望的,讲的故事很朦胧、很遥远,无非是她与梅妹做姑娘时的好辰光,仿佛古镇满是晴翠接天绿水照人,一派莺飞草长;绿树野草铺天盖地快将房舍淹没,她和梅妹*扑蝶,嘻笑其间。当然,也有凄凉酸楚的时候。

  我太说梅妹是个苦命的人,当姑娘时要负担全部家务,还要为四个兄弟做衣服鞋袜;成家后没过几年好日子,人世最悲惨的事都被她碰到——中年丧夫,接着三个儿子死了两个。男人死后家里揭不开锅,那段时间梅妹精神快要崩溃。街坊邻居都劝她改嫁,儿子要吃要喝,还有公婆要养,靠她一个女人怎么养得活。梅妹个性格外刚强,拿起男人遗留的扁担扛码头、挑土方。在艰难苦楚的日子里,硬是守寡养活全家,还供儿子读到高中。三年大饥荒, 梅妹正在江边挑堤,人家跑来为她侄儿报丧;她误认为自己儿子遭车祸,大喊一声“天塌了!”丢下扁担朝江里扑去。挑堤的人惊呼,几个水性好的冲进激流一把将她抓住。救起后她整天昏厥,醒来痛哭流涕。梅妹太可怜了,这就是命……

  谈起这些如烟似絮的往事,我太老眼暗淡,感慨得很,如今她老态龙钟的抖落,如同隆冬纷纷扬扬的大雪,一片迷茫无觅处。当时的那滋味,叫我幼小的心灵实在难以承受。

  我太说的梅妹,我们叫姨太,猴子是她的长孙。由于两家走得勤、叫得亲,孙子辈都以为她俩是亲姐妹;我们两家父母对两位老人极其尊重,像对待太上皇似的。只要一家有大事或纠纷,就请我太或姨太到堂,她俩坐在中堂把桌子一拍,下辈人毕恭毕敬,不敢吭声。所以我和猴子从小情同手足,从没怀疑过她俩并无血缘关系。直到现在我才弄清楚,姨太是湖南宁乡人,放簰落籍到古镇;而我们家纯属土著,两位老人是从小结拜的干姊妹。

  姨太的拿手绝技是做酒曲。其他人做的米酒放十天半月就变辣苦口,然而我姨太的酒曲酿出的米酒不仅清香甜蜜,而且更绝的是她做的米酒能放进蒸笼里蒸,装进荷叶边大坛里用水密封,放上一年半载越陈越香甜。大概是淳朴民风的原因吧,古镇人家家时尚酿米酒,将十里河洲熏得清香醉人。每逢邻居登门,以酒待客,开坛盛上一碗,满屋清香甜蜜;小酌一匙,真是爽口提神,邻里情长。

  受姨太的影响,酿米酒成了我太的人生乐事。从蒸糯米到拌酒曲,她做得一丝不苟,近似烧香拜佛般虔诚。米酒香了是她最惬意的时刻,解开酿酒钵的棉絮包,揭开盖子,顿时满屋是沁人心脾的米酒清香!用筷子一拨,满钵水汪汪的米酒在液汁中打转。她尝上一口,连声赞叹:“这酒好!梅妹的酒曲就是不一样!”

  每次我在一旁看得流口水,只要我太放松警惕,我四顾无人抱起酒钵像牛饮水的,呼呼啦啦偷酒汁喝;然后大摇大摆的像红脸关公,装酒疯吓伙伴们。不管我太将酒钵藏在哪里,我都能嗅得到米酒的清香,害得她防不胜防的。每回偷偷抱出密藏的酒钵,揭开盖子一看,她气得跺着“三寸金莲”直叫唤:燕子又把酒汁喝干了,这样会醉倒的!不是我屡教不改,只怪姨太的酒曲好,喝这种米酒汁能上瘾,那粘稠的琼浆玉液顺着喉咙管一直流进心田,连打嗝都清香甜蜜醉人,那滋味像云里雾里地陶醉,叫人怎么也喝不够。

  每逢姨太上门,我太惊喜相迎,像久别重逢的故人;两位老人拉起家常来分外亲切,顿觉家中似春光明媚,异样地晴朗。时间一到,姨太执意要走,我太倚门目送;这一走如燕去秋来,回屋我太神情落寞,好好的温馨氛围也随之消失。

  古镇上各个同乡会都有自己夸耀的酒曲高手,宝庆府的酒曲辣中带甜,辰州府的酒曲浓甜味重,江汉平原的酒曲清香爽口……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可以说各个县府的酒曲各具特色,难分仲伯。可是我太认死理,只要人家谈起酒曲她就像上劲的酒,满脸不屑地说:这古镇上有谁的酒曲能跟我梅妹的比!其实我太从来就没做过别人的酒曲,白给她也不做,并且听不得有人夸其他同乡会的酒曲好。每逢有得意之作,她舍不得吃,笑逐颜开地端着碗米酒沿家送尝,到处为姨太的酒曲“甩牌子”,唱赞歌。

  童年刻骨铭心的是三年大饥荒,市面糯米绝迹,我太因米酒停产失业了,同时也遭遇扯不断的烦恼。那时每人按计划蒸钵饭,粮食不够吃,就将莲子壳磨粉掺在面粉里,做成的馒头像黑牛屎,既骗肚子还砸得死狗。五八年“大跃进”后,接着是三年大饥荒、全国工业大下马,我姆妈也难逃例外,背着行李黯然失业回家。

  俗话说穷困日子百事哀,每到月底,我姆妈与我太就为柴米油盐争吵不休。好不容易盼到她们吵完,我太哭得惊天动地,搅得我心烦意乱;我姆妈坐在房里低声啜泣,我怎么哀求都无济于事,止不住她们伤心地流泪。当时我莫名其妙,看着她们为粮票吵架我急得哭了,说你们哭个什么呀?不就是几张粮票,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呢!将野菜伴杂粮的饭端到我姆妈面前,她抬起泪眼说:“我想死!”我吓得转头劝我太吃饭,她擦泪起身说:“你跟不跟我走!”看见我惊惶地朝姆妈房里瞅,她一把拉住我就朝外走。这种幼小心灵的创伤我至今都忘不了。

  苦难中的第一声笑是儿童。一旦被我太牵出门,我破涕为笑,轻松得像放飞的鸟,将刚才的忧愁烦恼忘得一干二净。望着蓝天飘着白云,古镇上杨柳依依、莺雀啾啁,在青石板路上我张开双手像“小燕子”,唱起这支童年的歌谣,在前面为我太引路;把她阴沉的脸给唱笑了,说再唱一个“小白兔”。接着我就蹦蹦跳跳的唱起来,逗得她开怀大笑,说如果刚才你姆妈拉住你,她就是要我的命!

  我太牵着我是去姨太家,远远地见到她的梅妹,我太像冲向衙门击鼓喊冤的:“梅妹啊——每人每月三两油二十斤米,媳妇怪我这个老长工没得计划……”姨太慌忙拖过板凳扶她坐下。我太抽出手绢掩面伤心痛哭。姨太相对而坐,泪流满面地劝慰。我坐在旁边懵懵懂懂地听,望着她俩凄然抹泪,一唱一合地倾吐,像斗阶级敌人的上劲、解恨。姨太脾气暴燥,喉咙又大,说到激动处,她泪花闪烁,愤然破口大骂。也不晓得姨太在骂谁,是不是指桑骂槐在骂我姆妈?

  猴子的鼻子常年挂着“两条龙”,每次远远见到我和我太,他掉头朝屋里跑,像拉警报地叫:太——燕子和姨太来了!接声我姨太跑出门。由于成天在家孤独寂寞,我来姨太家仿佛是监狱放风,像放出笼的狗摇头摆尾地跳欢,窜进门就找猴子玩。猴子见到我像糯米稀糖粘芝蔴的,难分难解,跑进屋拿出糖纸、洋画一人分一半,死皮赖脸的要拉着我赌博。然后两人叉着开裆裤、撅起露出小*的灰屁股,趴在地上打弹珠、拍糖纸,或赌洋画。猴子玩得忘乎所以,不时用袖子像拉弓的,将“两条龙”拉成新疆人的八字胡;赌得顾不上了,捏住袖子朝鼻子左右开弓,把袖头擦得比剃头的趟刀布还油亮。

  古镇杨柳成荫,生意人累了就头盖草帽、背靠大树在浓荫下休息,打个神仙盹继续挑起担子赶路。隔不久街上传来“雪花膏美人蕉”,“洋糖发糕”,“阉鸡唻”……叫卖声长一声短一声的,似在呼唤日月晨昏;还有算命的瞎子悠扬的胡琴声,一曲“乡里妹子”拉得如痴如醉,叫人浮想人生,道路坎坷且艰辛漫长。引车卖浆成了街道上的古朴风景、不可或缺的乡土气息;那些原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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