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亲戚?哪里的?”
“很远,南方的,乡下。”
“有空,我想去看一看。”
“可以啊。”吴玉雁镇静地回答,正视儿子的眼睛,“等我闲下来。”
“我自己可以。”
“好了。”吴董事长闭上眼睛,“我现在不想讨论这个问题。”
吴澄就再也没说话。
吴玉雁阖着双眼,面容平静如水,脑海里却如煮开了另一锅水,各种念头如水泡一般层出不穷。
儿子从来什么不问的,这时候怎么突然有了兴趣。
也不难办,自己一直慈善办学的乡村,事先布置一下,可以应付过去的。
小澄这孩子虽然心思重,却不是个喜欢猜忌的人。
而事实中的那个地方……
海林。
她连公司的生意,都尽量绕开那个地方远远的。
记忆里那个女孩子的面容仍然是挥之不去,泪流满面,坐在她的对方,指尖苍白颤抖,当时她看着她,不是不怜悯的,却还是要硬起心肠跟对方谈条件:“……你父亲现在这个情况,你已经自顾不暇了,是不是?”
女孩牙关紧紧的:“所以,所以小澄哥哥,他不肯在这时候离开我。”
她听了,真是有一点嫉妒,她的儿子,转眼间就对另一个女性痴缠至此,她笑起来:
“要不是这样,我干吗找你?”
她挨近对方,低声道:“你明知道小澄生了病……你非要把他留在身边,太自私了,你想看着他死吗?”
女孩子欲言又止,欲言又止,嘴唇抖得像风中的一片枯叶。
而她微笑一下,又道:“再说,你就不想救你父亲吗?”
吴玉雁轻轻叹一口气,是的,她当时用尽手段把儿子夺回来,那样趁人之危,不是完全问心无愧的。
可是小澄当时的状况是真的容不得拖的,这个傻孩子非要留在那个女孩身边,都不去想别的—动手术的时候,医生都说,再拖久一阵,手术都起不了作用了。
在这一点上,她是庆幸的。
问题只在于,她至不至于那么狠,让这一对小恋人之间的可能性,从此斩断得干干净净?
儿子这些年来,活得并没有多么开心,虽然他什么都记不得了。
吴玉雁念头转到此处,睁开眼睛,伸手轻轻抚摸吴澄的头发。
吴澄向她转过脸来,微微一笑。
他笑起来真是太好看的一个孩子,从一点点大的时候就这么斯文懂事,连哭声都是小的,隐忍的—虽然性格异于常人,却真真正正是与人无害的。
这么好的儿子,自己当年怎么忍心一时糊涂就视为拖累,抛弃他一个人于海林站台?
当时火车开动,狼狈不堪的自己看着儿子小小的身影在站台上茫然无措,简直觉得车轮一寸寸,从心头碾过。
好在,把他找了回来。
好在他甚至什么都记不得了。
“哦还有,妈。”
“嗯?”
“我有一串白色佛珠,您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什么佛珠?重要吗?”
“哦,没什么。”
。。
追问(1)
这方寸之地,充满书香,玻璃门隔开门外的喧嚣和内里的宁静。
“浅浅,你累吗?休息一下吧。”女店主对正在忙碌的罗浅浅道。
“还行。”罗浅浅笑道,把手里的书一本一本上架。
“这年头,果然做什么生意都不容易,好不容易把店面谈下来,摆个书就累死人。”女店主抄着两只手,“我还不如推个手推车上街头卖盗版书好了。”
罗浅浅被逗笑了:“颜珊说米姐你是个爱书人,肯定不会这样的。”
“唉,我跟你说,这真是个奢侈的嗜好。从时间到金钱到心力,所以,我干脆自给自足算了,不过委屈你啦浅浅,你一个大学生……”
“我也喜欢书啊,巴不得呢。”罗浅浅说。
正在这时候,玻璃门从外头被敲响。
“奇怪了,谁呀,不会是收保护费的吧?”米姐去拉开门,“不好意思,我们还没营业。”
回应她的是一个轻缓的男声:“我找罗浅浅。”
罗浅浅“哗”一本精装的《星座羊皮卷》就砸脚面上了。
“哦。”米姐侧身让开,“里头比较乱……浅浅!找你的。”
罗浅浅手忙脚乱地把书拾起来,已经有人先一步捡起,顺便看了一眼封面,递给她的时候随口问:“你是什么星座的?”
她认识他这么多年,就这句最像跟女孩子搭讪的了。
她没回答,反问道:“你怎么会来?”
他跟她一道站起来,比她高了大半个头,身影几乎把她整个儿拢在里头,她身后是厚重的一排书架。
“我听李扬说,你在这里做事。”
“嗯。”
“我想买书。”
“还没开张。”
“对呀。”米姐在身后说,“我和浅浅还在这里摆,明天开业。”
“那,我来帮忙吧。”吴澄转身,接过米姐手里的一叠书。
“这怎么好意思?”米姐看看他再看看罗浅浅,露出一个长辈似的微笑来。
罗浅浅无从解释,看着西装革履的吴澄,规整地把一本一本书,放到书架的最高层。
她怕太高了客人够不着,于是踮起脚,伸手试着去拿一本书,勉强够着了,脚下一个趔趄,往后栽倒。
这时候的吴澄,明明背对着她。
却在她发出惊呼的第一个音节的时候,他猛然转身,正把她接在臂弯里。
米姐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她和罗浅浅同时发出的惊叫,然后到了一半就收在喉咙里,音调一转,成了一个“哇”。
“你们俩练过?”
“没有,没有。”罗浅浅尴尬得很,还没上班就好像在老板面前*,实在是……
好在老板并不计较,反而觉得相当有意思:“那怎么这么默契?”
吴澄这时候已经松开罗浅浅,每一次肢体接触,灵魂总在这一秒明灭一次,总有什么在意识里不肯安歇,要跳脱出来。
“你的佛珠呢?”把书都收拾整齐之后,米姐带他们俩到隔壁一家小店吃饭,坐下来之后,吴澄才注意到罗浅浅的手腕上空了。
她听了他的话,下意识地摆弄一下袖口:“没什么,不想戴了。”
米姐兴致勃勃地拿着菜单:“这里的乌冬面绝对是一绝啊,哎你们俩在讨论什么呢?”
“没什么。”
“对了小帅哥。”米姐笑笑地看着吴澄,“话说你今天到底要来买什么书?”
“……”
吃完饭,米姐要回店里做开张前最后一点准备,吴澄送罗浅浅回颜珊家。
夜风清凉,街边细弱的香樟此时也是枝繁叶茂,沙沙而动。
“据说陵城这边下雨很频繁?”罗浅浅抬头看看天色。
“你冷?”吴澄伸手脱下外衣,相当自然地披到她肩上。
“啊,其实也不是。”罗浅浅被他的举动弄得言语上打了一个磕巴:“就是说说。”
追问(2)
他只穿了一件白衬衣,侧面特别清秀,罗浅浅偷偷瞄他。
“看什么?”吴澄问。
“我没看你。”
“真的?”
“真的。”
“骗我。”他冲她笑,唇角弯上去,是真正开心的那种笑。
“好吧。”罗浅浅此刻什么也忘掉了,跟着笑,“我就是骗你了,怎么着吧?”
吴澄为难了,他能把她怎么着呢?
而看她笑得眼睛弯弯的模样,有一个念头简直要冲口而出,还好他忍住了,心里暗暗吃惊,赶紧换了话题:
“最近,没有在地铁上遇见你。”
“哦对。”要她怎么说呢,她坐那趟地铁惟一的原因,是因为可能会遇上他。
她是如何来到这个城市,摸到“城市寓言”,苦苦等他下班,他有时候下班直接坐车回家,她有多么失落,而后来发现他有时候会一个人坐夜班地铁,她也就跟着坐,坐得远远的,再搭公车回旅馆。
那样的日子,过了差不多有个把月。
没有别的念头,就是想看一看他。
不过没有什么必要说给他听。
“因为住的地方变了,就没有什么必要坐了。”她接着说道,“你为什么经常独自坐地铁?”
“想一个人待着。”
她听了真是心疼他,可她也没办法表现出来。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她问了一个让自己心惊胆战的问题:“你,你有女朋友了没有?”
问完她就后悔了,不该问的,有或没有,都不是她能够承受得起的答案。
“没有。”
“哦。”
这个回答太漠然和无关了。
他反问她:“你呢?”
“我什么?”
“男朋友。”
“我,我有的。”
“……”吴澄这一刻只感到有一阵失望的酸痛,沿着心头蔓延开来:“他在哪?”
“他……”罗浅浅专注地凝视着吴澄:“他……”
似乎这个问题让她为难了,他想到那串佛珠。
那个男人对她不好吗?或者……?
“你,很爱他?”爱这个词从他口中说出来,陌生的,不可触摸的。
“非常,非常。你所能想象到的。”她轻声说。
吴澄发现自己在嫉妒这个素未谋面的男人。他想到她在地铁上的眼神,那她又是什么意思?吴澄只觉得很乱,不知道该拿眼前的女人怎么办。
冷漠的道别,从此不再见?他竟然不舍。
但这段路总有尽头,而她心有所属。
罗浅浅察觉到这个男人落寞下来的气息,她的情绪比他还要复杂。怎么解释?又以什么立场解释呢?是不是,就该让他这么误会,才是对他们彼此都好?
两人各怀心事。天空此时开始落雨。
“真的下雨了。”
路上行人不慌不忙,从包里掏出伞来撑开,继续赶自己的路。
罗浅浅赶紧把身上的外衣脱下来,踮起脚披到吴澄头上去:“你感冒刚好,别再……”
吴澄看着她,真是百味杂陈,他对女人没有什么经验,可是他也看得出来,她是这么关心他,她从出现的第一秒就在关心他。可她刚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