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男人点了熏鲑鱼、黑椒牛扒、嫩煎牛排、两杯红酒。把菜单递给侍者之前,他问她要什么甜点。
秦天茵摇了摇头说,“甜点我不需要。”
“秦小…姐工作很忙吧。”他在上餐的空档里问道。
“还好。”她中规中矩地答,实际上并不想让他了解太多自己的情况。
“空闲时间喜欢做什么?”他接着问。
秦天茵明白,就像她一样,想必他也是了解了她的家庭环境和经济状况,觉得她各项条件还不错才提出见面的。这次见面,除了看看她真人相貌之外,最重要的还是观察她的行为举止,了解她的爱好习惯,看看性格上是否合得来。
空闲时间,她想了想,睡觉,跟可心逛街吃饭,近来还会去B大上古文字课。“听音乐,看画册,看书。”这才算得上他想问的爱好吧。
等侍者上完餐后,对面的男人说,“音乐的话,我最喜欢拉威尔的《悲鸟》。他的《海上孤舟》和《福尔拉纳舞曲》也不错。还有李斯特《爱恋的梦》我也很喜欢。”
秦天茵听歌多是许可心推荐的灵魂乐或者乡村音乐,这个她不想说,也不愿跟他谈论纯音乐,所以她没有接话。
见她不答话,他又接着说,“你说看画册?听说你画画很好。”
秦天茵莞尔一笑,“以前倒是很喜欢画,其实水平一般。现在已经很久不动笔了。”
“那你喜欢什么画风。我倒对印象派情有独钟。典型的两幅作品,莫奈的《日出?印象》和梵高的《星月夜》都很有感觉。至于抽象派,标新立异,过犹不及。”
他跟她年龄相仿,相貌看起来要老一些,可一谈论起喜爱的东西,眉目里涌动着的激动让他瞬间像个大男孩。想到这里,她抿着嘴笑。她说的画册多是时装杂志,而她画的也多是人物景物的随意素描,跟他说的那些画派实无半点关联。
“我倒是很喜欢抽象派,因为看不懂,所以自己觉得它画的是什么,它就是什么。各人有各人的理解,观者的解释参与了画家的创作,听起来也不错。”她端起手边的酒杯轻啜了一小口。
“说得有道理,画还可以,我就是不太欣赏他们求异的这种作态。”他若有所思地说。
秦天茵抬头轻瞥了他一眼,不知道自己给他留下的是什么印象。总之,她原本对他没好感也不厌恶,现在听了他这番评论性的话,倒有些心烦。看来,今晚这顿饭真成了陪人聊天,而且还不是那种特别舒心的消遣。
“虹”地处海滨开发区,是栋上宽下窄的不规则建筑。楼下是涵盖了各式地道美味的餐厅,楼上是高级商务会所。处身其外,餐厅看起来像是底座,其上的商务会所倒像是空中楼阁。
餐厅里,蓝墨色的幕墙看起来有些压抑,玻璃地板下安着地灯,昏黄的暖色光线很是暧昧。坐在落地窗前,市内的万家灯火尽收眼底,给这种高档消费区平添了一分人情味。更美妙的是,不远处海水拍岸的涌动声跟音响里轻缓的钢琴曲相和着,给祥和的气氛更增了些静谧。
秦天茵第一次听说“虹”是在财经新闻报道里,说的是当地两家投资公司高层秘密会面,商讨收购事宜。另外,“虹”在娱乐杂志上露脸率也挺高,多是抓拍到某某私密的约会或者爆出某某性生活混乱的丑闻。“虹”既然是众多记者和狗仔的据点,倒推一下便知它是众多名流的聚集地。
所以,对于这晚第一次进来吃饭就遇见了许绍先,秦天茵并不觉得惊讶。让她感到诡异的是他竟然跟陈柏西同时出现。
几分钟前,她对面的张先生说完了卡尔维诺的小说之后,正在跟她喋喋不休地讲述王尔德的童话。秦天茵低着头缓慢地将餐盘里的牛排切成一片一片,突然就见他站起身来春光满面地跟来人打招呼。
“许先生您好,一直想约您出来,怕您行程太忙也不敢打扰。没想到今天在这里遇上了。”
秦天茵抬头看走到旁边的人,竟然是个熟人——许绍先。她看着他匪夷所思的眼神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您要是现在不忙,耽误您点时间,谈谈豪庭三期工程的事情,您看成吗?”对面的男人笑容堆在脸上。这明明是商场上见惯了的表情,可秦天茵看他这样却觉得难受。
她不慌不忙地嚼着牛排,喝了一口红酒。再抬头来时,她惊愕地看到陈柏西就站在许绍先身边。他看见她时微微笑着点头,并没有逗留,带着一队人脚步匆匆地走了过去。
秦天茵看着他潇洒离去的落拓背影,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个念头。
第7章 恋旧
许绍先开口就问秦天茵,“什么时候认识的?”
秦天茵从包里掏出手机来看了看时间,“现在是八点一刻,那就是四十五分钟之前吧。”
“陆明远他妈……”
许绍先没说完,秦天茵就点了点头,为了不让他只剩主语的句子听起来像是骂人,她又加了一句,“嗯,是她介绍的。”
她看到张姓先生对于她跟许绍先的关系充满了疑惑,但她懒得解释。只是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让侍者取来外套,然后站起身来说,“那你们聊,我先告辞了。”
“天茵。”许绍先一把拉住她。他似乎想说什么,却一直不开口,僵持了几秒钟才说道, “我送你。”
秦天茵觉得这句这时候说出来不免有些好笑。她对着对面的男人说,“张先生,幸会了,临时想起来我今晚还有事,对不住了。”又转过来对许绍先说,“我打车走就好了。你们谈正事。对了,我升职了,改日请你和可心吃饭。”
侍者推开门,凉风吹过来,她打了个哆嗦。然后拿出手机来给今天刚要来的号码打电话。不尽的忙音传过来,是正在通话中。她轻叹了一口气,把外套裹得紧了些。
都说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今晚遇见了陈柏西,也省得再约时间见面了。原本想让他等她,现在电话打不通,她抱着碰运气的心态来到了“虹”的地下停车场。
黑暗里,她看到男人一手端着手机搁在耳边,另一只手插在西裤口袋里。昏黄的灯光描出一个好看的侧脸,轮廓鲜明,线条硬朗,染得他发梢都透出微弱的光。他说话很小声,虽然听不清说什么,却能觉出这声音里有他一贯的温柔。这声音似乎有种魔力,让听到它的人深感幸福。
陈柏西看见她时愣了一下,很快,这种诧异就被他淡淡的微笑淹没了。他站直了原本倚在车子上的身子,嘴巴一张一合地又说了几个字,然后就挂掉了电话。
秦天茵看着他站在原地微笑地看着她,等着她走过去。她突然就记起来这个感觉似曾相识。一些很久远的记忆,早就蒙了尘,寻着了时机却能迅速蹦出来,清晰得让当事人都吃惊。
高中时候优秀班级的答辩会上,他在台上谈笑风生地演讲,她在台下负责时限。还有“三十秒”,她举起这张牌子来,他朝她这边看了一眼,微笑着点了点头。
在他凝视她的几秒钟里,秦天茵从他含笑的眉目里看到了无尽的温存。这个礼仪式的微笑里只有几丝真诚的暖意,可就是这几丝让她尝出来宠溺的味道。
现在想来,这个微笑,对他来说是别无用意的随性使然,而她却如获至宝束之高阁,在事后像个花痴一样频频拿出来回味。那时真是太天真。
站在风口上,黑色的连衣裙摇曳着,她不自觉地抱紧了双臂,打了个颤。
陈柏西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让她进去,他进来先拧开了广播,把声音调低后转过脸来对她说,“这次肯让我送你了。说吧,去哪?”
“清泉街。”秦天茵习惯性地作答,却又立马改口,“等等,能先送我去吃饭吗?”
刚刚一直听张姓先生侃侃奇谈,只吃了几口牛排,喝了一口汤。加上来到外面冷风一吹,五脏六腑都涌出来一阵清寒。今晚真可谓饥寒交迫了。
陈柏西发动了引擎,听了她的话,笑着点了点头。
他明明看见她刚刚就在用餐,却没问她为什么这会儿还想吃东西。也是,他怎么不可能知道有些场合只能称得上“用餐”,却实难说得上是“吃饭”。
“还是清泉街?”陈柏西问道。
“去B附小吃街吧,”说完她又补充一句,“就是东润道跟清水街的路口那块儿。”
“你还真把我当出租车司机了。我好歹也是B附毕业的。”他开玩笑地说。
“你毕业那会儿只有摆小摊的,还算不上小吃街。我们上高三那会儿商品房才开始出租。”她解释道。
陈柏西点了点头,暗笑着说,“你帮我强调了我作为你师兄的身份。”
“那我正好有事情想请师兄帮忙。”这时候应该这么顺水推舟地说。可她听了陈柏西的话竟然有些头脑卡带,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陈柏西这时候又接了个电话。跟他一贯的表情不同,这次秦天茵竟看出他有些烦躁。“先把方案改一下,或许还有商量的地步”,他紧缩着眉头说,脸色凝重,“……这样,明天再说吧……”
他挂了电话,心情却没恢复过来。这种压抑的气氛让秦天茵觉得很难受。
“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吗?……还是我打扰到你忙了?”
“不忙,就是有点事儿比较棘手。”
说这话时他露出一个倦意的笑,那里面有疲乏的意思,这让秦天茵在喉咙里打转的说辞又哽住了。这时候再跟他提专柜竞标的事,那她就太不解人意了。
音响里传来访谈节目里的说笑声。这个九点档节目其实就是点歌发送,男主播是科班出身,一板一眼,没什么特别之处。可能因为女主播身份特殊才收听率极高。秦天茵听过几期,坐班女主播是一个知名情感女作家,对歌曲也总能做些触动心弦的解读。还有一个自主时尚品牌的执行董事偶尔代班,“85后”“个人品牌”“美女主播”这些标签自然给节目添了些魅力。
现在广播里传来的就是美女主播的声音,“是吧,去了趟台湾,我也觉得我说话带了点台湾腔了…不能对我太苛刻,过两天就会恢复正常了…”
秦天茵想到待会在小吃街吃饭,自己这身打扮会显得古怪。她侧歪着头,从耳垂上摘下来长长的耳坠。
陈柏西这时候瞥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