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哗啦,窗帘呼呼地动了。
今夜并没有风啊。
夜,如同一个醉汉,正是欲醒还醉睡得最香甜的时候。
一缕秀发被吹动了,她揉了揉眼睛,把头发往后抿了抿。
哦,女儿的胳膊露在外面了,摸上去一片冰凉,毕竟还是春暖乍寒时候。
她伸出手臂把女儿的手放进被子里,又把女儿那边的被子拉了拉给女儿裹紧,接着拉了拉上面的被子给女儿盖好,她躺下来又继续呼呼大睡。
起来,起来。
一个声音,很轻很轻,轻得像是一把柳絮,一团棉花,在她的耳边来回摩挲。
她本能地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用力挥了挥,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她的眼睛依旧紧紧地闭着。
是我,方圃。
方圃?
多么陌生!陌生得仿佛过了几个世纪;多么熟悉,熟悉得就像是自己的一个乳名,一个微笑,一个喷嚏。
她一咕噜爬起来。睁大了眼睛。但眼前什么人也没有。她又把眼睛闭上了。
恍惚间,她觉得有个什么东西在抓她。她翻了下身子,手胡乱抓了一下,好像什么都没有抓到,她又躺下来继续睡。
她实在是困极了,周末陪着女儿画了一天的画,别说眼睛,手都会辨别红橙黄绿青蓝紫了。
她纯粹是在靠感觉而不是视觉作画了,就好像一个大厨说的时间久了,鼻子都分辨不出味觉了,只能够靠感觉做菜一样,今天,芷楠实实在在地体会到了大厨心里的滋味。
夜色更加浓重了。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脸颊,她的手。
一个声音陡然响起:跟我来,跟我来。
她的身体不由得微微欠起,她的一只脚却像流动的沙,一下子滑到了地上。
她把手给他,他抓紧了那只纤细得如同柳条般的柔软婀娜的手。随后,她的另一只脚,另一条腿从被子里钻出来。
她都没有来得及给女儿盖好被子,就被那双手牵走了。
眼前是无边的黑暗,浓重的夜的墨色中间是一条灰白的路。
他牵着她的手走在这条灰白的路上,她想他的手上肯定端着一支蜡烛,不然怎么走到哪里,空中就有一圈橘黄色的光影,脚下就有一条灰白的线呢?
她抬头看看天,又能够看得到什么呢?
墨色的苍穹,灰白的羊肠小路。她不知道他要把她带到哪里。
她的头发昨天晚上刚刚洗过,是用酸奶加鸡蛋液洗的,柔软丝滑得如同一块丝绸,散发着淡淡的醇香。现在摸上去还没有完全干。
她的头发有着波浪般的造型,像是大海的手笔,巧夺天工,那是大自然的眷顾,给了她一头天然的卷发。
有人说,自然卷的人脾气很倔强。她的脾气就很倔,倔强得九头牛都拉不动,倔强得撞了南墙还不回头,非要把南墙撞个窟窿才罢休。
她的自然卷披散着,像一个个大写的倒挂的问号。
一只拖鞋在出门口的时候被绊住了,她光着一只脚。她的身体因为他的拉力明显地变形,变成了一张被人拉开的弓。
她的手无力地低垂着,她的手被他强有力的手捏着,握着。她变成了猎人手里的一只兔子。
她的眼里除了墨色和灰白,看不见其他颜色。但她能够感觉到其他颜色,她想她能够感觉到红色,一股源自生命的颜色:温暖的,潮湿的,尝起来咸咸的,腥腥的。
她的身边是一个木桩式的影子,那是一棵会行走的树,倒立着的树,她怯怯地想。
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她问他。他不回答。她喊他的名字,方圃,是你吗?他没有回答。
手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哦,好像是栏杆。他停住了,她也跟着停了下来。
她定了定神,极力想找到一点熟悉的什么东西,这些年她也走过不少的地方,哪个地方有着什么样的地标也还是熟悉的。
可是,这里却没有她熟悉的地标,一点熟悉的影子也没有。就连旁边的这个人,对于她来说也是陌生的,陌生得好像是考古文物,她想不起他的年代,她看不清楚他的长相,她只知道现在的他就是她身旁的一棵树。
但,在她看来他又只是一个影子,一张皮。
她瑟缩着身子,无奈而无力地靠着后面的那个栏杆般的东西,不就是几根被捆绑在一起的棍子吗?
哦,是铁的,铁棍子,摸上去还凉凉的,她知道现在还是晚上,不,深夜,确切讲应该是子夜,那种凉是夜的凉,冰冷的夜的凉。
一只手轻轻地摩挲着她飘逸的发丝,用力很轻,就像是轻声呼唤她起来,跟我来一样地轻,就像她自己说的看不见但能够感觉到。
对,那不是她自己的手。她看不见,但是她感觉到了。她不敢看身边的这个人,其实她很想看看他的样子。
他,还像以前那么帅气吗?下巴上还是一圈香蕉胡子吗?
她记起来了,记起了他的年龄,应该跟她同龄,是她一个村子的,她的小学同学,她的邻居。
她记得以前在读初中的时候,他就留了一圈的小胡子。私下里,他问她留胡子好看吗。
她说好看,像香蕉。那个时候她好想吃香蕉,但是那个时候家里没有那个买香蕉的钱,所以,她就把他的胡子叫做香蕉了,但她从来没有吃过他的香蕉哦。
为此,她跟他差点笑破了肚皮。那是三十年以前的笑话了。想到这里,她差点笑出声来。
都四十岁的人来了,怎么想起以前的小男人来还像个小姑娘,帅呀,酷呀?对了,他们那个时代还没有酷这个字呢,只有英语的cool,但那个时候只是翻译成凉快的,形容词,还没有现在的什么酷,什么醋。
但是,要是有的话,她想在她看来他是最酷的,连乐坛的四大tw都没有办法比。四大tw在她看来只是四具硬邦邦的石膏像,形态逼真,个性鲜明,只可临摹。
而他,对于她来讲就是竹篓里的鲜活的一条鱼,摸的着,看得见,闻起来腥腥的,吃起来香香的,鲜鲜的。
你还记得那些死去的人们吗?
一个声音,流弹般顿时把她击垮。她啊了一声,颓然倒地。
黑夜,墨染的黑夜,深夜,子夜,佛晓前最黑暗的黑夜,一只手,看不见,摸不着,感觉得到的一只手,不,甚至是无数双手,章鱼一般的触手在伸向她,伴随着这一切的还有死亡,以及死亡一般的声音。
还是这双手把她轻轻地扶起来。
别怕,我们小时候经常这样说的,你忘记了吗?她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起来。你吓着我了。我没有忘记。
好。我们那个时候一直怀念那些死去的人,那些亲人,那些疼爱我们的人。他们生病了我们会伤心,他们死去了我们会痛哭,整晚整晚地哭,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你还记得吗。你说亲人在哪里,家就在哪里;亲人没有了,家也就没有了。
她点点头。记的,我想起来了。
夜色渐渐淡去了,就像是一张色彩浓厚的水彩慢慢地禁不起水的冲刷,慢慢地褪去了斑斓的色彩,露出了单调呆板的底色。
她看见了水彩画的底色,那是大地的颜色,不,应该说是本色。那是一张灰白的布,无限延伸,蜿蜒曲折,伸向看不见的远方。
你还记得天堂的钥匙吗?一个声音,穿越了浩渺的苍穹,像一把利剑直直地逼近了她,逼视着她的眼睛,逼视着她的喉咙,逼视着她血管的脉动。
她顿时惊呆了,恐怖有的时候到了极点也会赋予人以勇敢和力量,她吸取天地之灵性,吸取日月之精华勇敢地喊出了大胆的震慑四方的一吼:你不是方圃!
但是随即她却伸开双手紧紧地抱紧了自己的脑袋,她感觉到了更深的恐怖。
是我,是我。只有我才知道天堂的钥匙,不是吗?
不,你不是,不是,求求你,别吓我,方圃从来不会让我害怕,他只会保护我。
她的声音凄美得让人心碎,好像一只精美的珐琅杯子顷刻间被摔碎,她的心痛,痛得好像上面插满了无数把刀子。
我就是方圃——保护你的方圃。你起来,来,我扶你起来。
她的身体被轻轻地一拉就起来了,就像炉子上的一张春卷皮被人拉了起来。你记起来了,看你眼泪都出来了。你知道我是谁了。我们小的时候一起哭,一起笑,我在前面跑,你在后面追。我说一定要找到那把天堂的钥匙,把死了的人们都放出来。我跑啊跑,你追呀追,别看你那个时候干干瘦瘦的像根小豆芽,但是你跑起来比兔子还快,你还记得吗?
记的。她承认了。可是,我们永远也找不到那把开启天堂的钥匙。因为,人死不能够复活。生与死是我们人类存在的两种状态,生就是生,死就是死,谁也改变不了,即使你找到了那把天堂的钥匙,可是死的永远是死的,活的永远是活的。她的头脑清醒了很多。
咚咚咚,好像是钟声。对,是教堂的钟声——不,应该说是天堂的钟声,那钟声就在他们的头上。
你看见天堂的钥匙了吗?一个声音在慢慢地下沉,窒闷,浑厚,像发了霉的蛋糕。她本能地感觉到了恐怖,感觉到了恶心。她一下子闭上了眼睛。
一个转身,身边的人影从栏杆上翻了下去。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面前是一张灰色的水彩,流动的云轻轻地从她的脚边划过。
她的呼吸异常地清新,澄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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