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去的还是芷楠的报社,做了一个小得不能够再小的所谓的驻地小记者。这样的事情,赵君堂避之都嫌不及呀,哪里还有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勇气。
做大事需要勇气,做这种事情同样需要勇气。只不过,一个勇气连着的是鲜花美酒外加祝福,而一个勇气连着的是鄙夷不屑外加咒骂,甚至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赵君堂商海沉浮几十年,深知个中滋味。他想了想说,小淘说走就真的走了?说话的同时,他看了看周普仁那张春秋不变的脸又接着说,孩子是不是在跟你开玩笑?这也说不定的。
周普仁从沙发上欠了欠身子,说走了,我的儿子虽然没有在我身边长大,但是他的个性脾气我很清楚。儿子像娘,像极了他妈妈。不管什么问题,完全凭着自己的性子来,说走就走,走了也不回头,连个机会都不会给你,这样的老婆,这样的儿子我都摊上了。再说又去了那么一个没有大没有小的国家,你说他能有个什么出息?在国外那些日子天天喊叫着自由,可是你我都知道自由过了头就是灾难——大家的灾难啊!想想还是咱们这里的一亩三分地的好。很怀念过去的日子呀!
在赵君堂看来,这是周普仁第一次自己主动谈老婆孩子。他看了看周普仁,说是啊,什么都要有个度,过了头就不好了。
周普仁说是啊,这样的话我跟他讲了不止一次了,可是他会听吗?说出来的话比你讲的道理都多,出国留学这些年,好的没有学会,学会了回家批评自己的老子了,唉,真是冤家啊!
赵君堂呵呵一笑,毕竟还年轻,上点年纪就会好的。谁年轻的时候没有点火气呀?大哥,你忘记咱们年轻的时候了?
周普仁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咱们年轻的时候……小赵,一个人老了的时候是不是很怀念过去的事情?
赵君堂点了点头,说大概是吧。
周普仁也点了点头,说看来我老了——真的老了。
赵君堂没有想到周普仁会说出这样的话,他赶紧插嘴说。你看看,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自己身上去了呢?这才多大年纪就敢说老?
周普仁说我的父母早已经过世了,我现在敢说老了,不然他们要是还健在的话,这样的话是万万不能说的。
赵君堂说其实,现在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人们的气色和精神看上去普遍年轻多了,五六十岁的还算是中青年呢,那要是放在古代的话,好了。都成一群老头老太太了。花白的头发,走路一摇三摆踉踉跄跄的样子,呵呵,那就是自己不说老可是人家外人一看也会觉得你老了。现在什么条件了。五六十岁。正好是最有经验。阅历最丰富的时候,按说这样的人对社会的用处才大呢?现在退休的年龄普遍偏年轻,要么就改变一下工作的年限。让人们在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可以先在家里休息,把孩子,把家养好,一旦出来工作了,就工作到七八十岁不是很好吗?人在工作的时候才会年轻,也不会感觉到自己老了啊,这样的话,老有所养,老有所乐,是多么好的事情啊!于家于国,都有好处!
周普仁听到这里呵呵一笑,说小赵啊,你不愧有个搞文字的老婆,想象力还很丰富嘛!
赵君堂也呵呵一笑,说大哥,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贬我?
周普仁说不管怎么说,现在是老了呀!在生意场上不管有多累也累不倒我,打不垮我,可是小淘就那么一个动作,那么一个决定,好了,他一走了之,我呢?不行了,被他击垮了。你说人,有的时候怎么就那么脆弱呢?想想以前我跟着我爹他们下guan ;dong的那个时候,什么苦没有吃过?什么罪没有受过?可不也都挺过来了。
赵君堂一听这话,说你下过guan ;dong?
周普仁摇了摇头,说怎么没有下过呢?我那个时候才七八岁,我老婆比我还小一岁。
赵君堂说你那个时候就有老婆了?
周普仁苦笑了一声,说有老婆不是很正常?只是那个时候还小,舒兰比我还小一岁呢。
赵君堂说舒兰?
周普仁说对舒兰——也就是小淘的妈妈。
赵君堂说那你们算是青梅竹马了?
周普仁说都是年轻人会讲话,什么青梅竹马,就是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小屁孩吧。
说到这里,周普仁拿过桌子上的香烟盒,从里面抽出来一根。赵君堂赶紧走过来,拿起桌子上的打火机帮周普仁点着了。周普仁依旧是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紧紧地捏着那根香烟的过滤嘴,吧嗒吧嗒吸了两口,借着悠悠的云烟,他讲述了以前的故事,他跟舒兰,以及那辆马车的故事。
原来,周普仁小的时候,家里很穷,舒兰是他爸爸的好朋友的女儿。舒兰的母亲早就过世了,在生下舒兰没有几天就死了,舒兰一直跟着爸爸生活。可是有一天,舒兰的爸爸去外地做点小生意,可没有想到的是被当地的土匪给盯上了,生意没有做成,连命都搭上了。六七岁的舒兰成了孤儿。是周普仁的爸爸妈妈收养了舒兰,待她就像亲闺女一样。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没有想到周普仁的妈妈有一年不幸得了一种怪病,浑身长满了铜钱大小的疙瘩,整天用手抓个不停,身上很多皮都被抓破了,接着的是化脓,感染,可怜的妈妈,没有过多久就去世了。
周普仁的爸爸,一个单身汉照顾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别的不说,就是抱柴火烧火这样的事情他也做不来,以前的男人哪里会做这种老娘们的事情?
但是,他却要承担这所有的一切。
以后的日子,不但周普仁家里不好过,对于那个时候的人们来讲,甚至全国各地的人们来讲,几乎都不好过。没有办法,很多人为了混口饱饭,披星戴月,携老带少地离开了自己的家乡,下guan ;dong去了。
那个时候,周普仁的爸爸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辆马车。周普仁清楚地记得那匹马长得真是威猛帅气,马鬃长得都可以编起来做根腰带了。车子虽然有点破,但是拉上两个孩子以及常用的家什什么的。还是很轻便的事情。于是,在一个月黑星稀的夜晚,他们看了最后一眼自己的家园,把一把没有钥匙的破锁头搭在门上,他们出发了。
周普仁的爸爸一记响鞭过后,马车轰隆隆地启动了,那种感觉比现在做飞机都爽。
可是,走了不知道有多少条小路,马车上的人都要睡着了。可是,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底下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马因为向前的惯性,还想往前走,可是又猛地被什么东西往回一拉。
车上的人都醒了,周普仁跟舒兰是抱着睡在一起的。两个孩子还以为是在做梦呢!
周普仁的爸爸眼睛一闭。他知道是遇见劫道的了——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土匪。
其中的一个土匪拉住了受到惊吓的马匹。给马的头上搭了一块油乎乎的破布,为的是防止它再次受到惊吓。
一个上了年纪的土匪看了看惊慌失措,面无人色的三个大大小小的人挥了挥手说你们滚吧。
其中的一个年轻一点儿的疤瘌眼土匪不干了。说那不行,让那一大一小的男人走,留下那个小丫头!
上了年纪的土匪一听,呵斥了一声:混账!这个毛病怎么就不能够改一改呢?再这样下去,小心你的另一只眼睛!
周普仁的爸爸紧紧地抱着两个可怜的孩子,斗胆睁开眼睛一看,原来说话的疤瘌眼是个独眼龙。
上了年纪的土匪叹了口气,说这兵荒马乱的活下去不容易,你们就逃命去吧。你们的马我留下,车子我也拉回去,你们看看车上的东西能够带走的你们就带走吧。
于是,周普仁的爸爸一听这话,赶紧爬到车上拿了一袋子干粮和几件孩子们的衣服。
上了年纪的土匪说你自己的衣服呢?怎么不拿了?
周普仁的爸爸吓得一个劲儿地打哆嗦,说只要孩子们冻不着就行了。
上了年纪的土匪说你们想去哪儿?去闯guan ;dong吗?
周普仁的爸爸流着泪,点了点头。
没有想到的是上了年纪的土匪低下头来想了一想,顺手把自己身上的一件羊皮大衣脱下来扔了过来,说穿上吧,别还没有到guan ;dong呢,你先冻死了,只要你不冻死,你的孩子也就不会死!
周普仁的爸爸一听这话,一看这个情况,一下子呆立在那里了,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而周普仁却听到了疤瘌眼的年轻土匪不愿意的嘟囔声,以及上了年纪的土匪不停的叫骂的声音。而那辆唯一的宝贝马车却成了别人的东西。
赵君堂听到这里,说我的祖上也曾经带着我的父亲下过guan ;dong,那个时候那里也是很苦的,只不过比我们内地还好一点,最起码可以有点东西吃,不至于饿死。
周普仁说是呀,我的童年的记忆就是从那里开始的,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记忆中总是有那辆马车的影子,怎么挥都挥不去。
赵君堂说大概也是小男孩子的缘故吧?女孩子也许就没有这么强烈的印象。
周普仁摇了摇头说也不是,我问过舒兰,她说她的脑子里也总是有那辆马车的影子。不怕你笑话,我妈妈去世以后我都没有这么强烈的感情,可是那辆马车却……
赵君堂呵呵一笑说,也许一辆马车那个时候对一个家庭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周普仁说那个时候我听我爸爸说赶脚的人宁可自己饿肚子,也绝对不会让拉扯的牲口饿着,哪怕有一口水,他们也会先想到自己的牲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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