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传杰还是没吱声。好一会儿,司机有点恼了。
“我说,你到底上哪儿?”
袁传杰说:“有哪家好点的宾馆?”
司机猛一踩刹车,车轮擦过地面,“吱吱”有声。他也不说话,只是打方向,转弯,拐上了一条林荫道。
几分钟后他把袁传杰送到城市近郊的园林宾馆。该宾馆占地不小,四周绿树成荫,大堂宽敞堂皇,张灯结彩,看起来相当气派。
袁传杰办了入住手续,要了一个标间。大堂小姐说,眼下是六月初,旅游旺季即将到来,此刻还好。再等一些日子,没有预订,散客可能就安排不了了。
“先生有重要物品寄存吗?”
袁传杰没有吭声,抓起行李箱走开。
他进了房间,稍微整理一下,没多耽搁,立刻翻阅在机场接收的那些单子,仔细研究了旅游图背后那些解说文字。他让总台给本房间电话开启长途功能,用它与乌鲁木齐的一家旅行社取得了联系。这是他从手中那些单子里选定的。
他询问了前往北疆阿勒泰地区的旅行安排。他说,他看到了一些资料,注意到该旅行社的一条乘车四日游线路。但是他要赶时间,对旅游线路中的一些点也无兴趣。不知道旅行社能否为他提供单独旅行安排?旅行社服务人员仔细询问了袁传杰的要求,说他们知道了,客人不想与其他游客掺杂,要包一辆车,请一位导游,根据自己的喜好,有的景点看,有的景点不看,自由行动,单独旅行。这种旅行方式固然不错,花费会大些。实不如参加他们旅行社的组团游,用的是中巴车,一车十来人,路上热闹着呢。他们安排的每一个景点都很好,很受游客欢迎,价格也合理。
袁传杰没多听,即挂断电话。随后再找一家。他在机场接的单子多,大有选择余地。他打的第三个电话解决了问题,那家旅行社称他们可以提供袁传杰需要的服务,但是希望能够当面商定有关的细节。
“怎么跟先生联系呢?”
袁传杰说此刻他在昌吉,不在乌鲁木齐。
“没问题,请告知您住的酒店和房间。”
该旅行社在昌吉驻有分支机构。他们反应很快,不过半小时,有人按了门铃。袁传杰过去开门,门外格外明亮,亭亭玉立站着两位年轻姑娘。
“您是袁先生?”
袁传杰没有说话,转身把她们让进屋里。
两位姑娘一高一矮,都训练有素,她们给袁传杰递名片,其中一位留短发者为业务经理,姓王,个儿高,模样精干。另一位姓黄,脑后晃一束马尾巴,个小,活泼,形象可人,袖珍型美女,这是业务人员、助手。两人似有分工,高个儿王姑娘主谈,商量细节,计较锱铢,小个儿黄姑娘插嘴,开玩笑调节气氛,东问西探,打听虚实。
喀纳斯水怪1(3)
“袁先生哪里人啊?”小个儿黄姑娘问话时侧脑袋,甩头发,表情很天真。
袁传杰说,他从北京来。
王姑娘说,旅行社可以为袁传杰包一辆车,有数种车型可供挑选,不同车型的报价不同,彼此差别不小。她推荐上海通用的一款新型别克车,说这种车跑起来平稳,空调也好。袁传杰摇头,说眼下这种天气,用得着空调吗?他要了一辆普桑,说这就行了。姓黄的小个儿姑娘即哎呀一声,说怎么可以呢。
“袁先生一看就是成功人士,用的车得相称啊。”
袁传杰说他不是什么成功人士。他是因为不喜欢跟三教九流一堆人挤在一块乱哄哄四处走,所以才想多花点钱,自己行动。
“袁先生怎么看怎么像个领导,”小黄姑娘说,“不会是个大领导吧?”
袁传杰说有这样的领导吗?身边没个人跟着?
小黄姑娘咯咯笑,说领导就不会碰着情况吗?领导碰上情况时很不一样的。
袁传杰说那可能吧。
旅行的有关细节一一探讨完毕,包括费用。费用不低,比旅行社提供的团组游报价高出许多,袁传杰把理由一一问明,即点点头,不再表示异议。王姑娘出示一份标准合同书,把双方商定的内容填写在条款的空格里。她说他们旅行社管理很规范。
“袁先生可以再慎重考虑一下。”她说。
考虑什么呢?她做了进一步解释。她说前往北疆的旅行有数种选择,既可乘车,又可乘机。乘车花的钱相对少,耗时较多,比较累人。乘机则是由乌鲁木齐直飞阿勒泰,再从那里换乘车辆走,时间省很多,当然价格也要高一些。如果按双方刚商定的这种方式旅行,花的钱不比乘飞机少,耗的时间却要多。这些情况,她有责任向客人解释清楚,以供客人最后选择。
袁传杰说他一向不喜欢坐飞机,不到万不得已不坐,因为他特别担心安全问题。他还对王姑娘加以称赞,说不错,你们对顾客这样解释是负责任的。
小黄姑娘又在一边叫,说哎呀袁先生肯定是领导,说起话就不一样。
袁传杰说他领导谁呢?鱼。他是研究员,在一家大公司工作,他们公司总部在北京,主营水产品,鱼虾蟹贝,紫菜海参,都搞。生产,加工,销售,出口。他在公司里搞一点养殖研究,也处理部分批发业务,手头上经过的鱼货很多,或者说,领导过很多鱼,不以斤论,以十万吨、百万吨计。
两姑娘都笑,特别是小黄,咯咯咯乐坏了。她说袁先生还真逗。难道袁先生这回是来干这个的?到北疆研究鱼,然后批发,拿去出口?
袁传杰说真是有点逗。搞不搞出口不好说,这回真是来研究鱼的。这去的北疆哪里?阿勒泰地区,阿勒泰最有名的去处是哪里?喀纳斯湖。他就是特地往喀纳斯湖去的,那儿有一条大鱼,特大,就在喀纳斯湖水里。
小黄姑娘说不对的,那不是鱼,是喀纳斯水怪。
袁传杰说这是一种通俗说法,或者说只是一种被媒体不断炒作因而广为人知的传说,其准确性有待研究。人们所说的喀纳斯水怪应当就是湖里生长的大鱼,俗称大红鱼,学名哲罗鲑。他亲自研究过。
小黄姑娘大笑,她说袁先生这么有把握啊?听说水怪怪可怕的,爬上岸能吃牛吃羊,人那当然也吃得下去。它藏得可深,多少人到那里去找它,至今还没有谁真正看到过。据说有一年人们运去几条大船,在喀纳斯湖里撒大网捞它,网全破了,却没见到个水怪的影子。还有一回人们把十几架电视摄像机放到水下守候,想把它拍下来,机器全都进水啦,水怪还是连个影都不现。
袁传杰干巴巴道,他知道它在哪里。
“我是研究员。”他说。
袁传杰按对方要求出示了身份证,让两位姑娘将证上的号码记录于合同书上。他签了字,按照双方约定立刻交纳部分款项,并得到小黄姑娘开具的一纸收据。他说行了就这样吧,明天一早动身。
他提了个要求,请旅行社给他安排一位合适的导游,会不会捉鱼不计较,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必须是男性。
“我这人很无趣。”他说,“别给我找多嘴的,太好奇的也不要。”
两姑娘顿时不自在了,她们面面相觑。
“袁先生,您是,这是……”
袁传杰一声不吭。
喀纳斯水怪2(1)
袁传杰在消失的第三天才引起注意。
袁传杰精心策划了自己的这一次消失,其要点是不让人及时注意到。他选择的机会很特别,以前往北京参加活动为由离开。行前他依例向市长齐斌报告,说自己参加画展开幕式后要利用一点时间,到国家几个部委联系工作,因此得晚几天回来。市长想也没想就满口应允。副市长们到首都出差,通常都不会只办一件事情,袁传杰买一张机票,千里迢迢赶赴首都,只到中国美术馆挺胸背手去背诵一段讲稿,未免成本太高,顺便多办一些事情符合提高行政效率的精神。谁能想到袁传杰是另有图谋。应当说袁传杰机会挑选得很准确,如果他在本市忽然不见,不出几小时就会满城声响,因为身边尽是眼睛。去了北京就不一样,那里的眼睛比这里多得多,但是有的看天,有的看地,少有看着他的。袁传杰选择的时间也颇见匠心:他消失的那一天是星期五,接下来是双休日,不上班,一般不找人,找不着一般也不会大惊小怪。
但是也有意外。星期日下午,有人找他了。
那一天市长齐斌在省里开会,他从省城挂来电话,要政府办公室主任张耀急找袁传杰,让袁赶紧给他回个电话,有事相商。
“他可能还在北京办事,跟我说过的。”齐斌说,“也不知道怎么搞,手机就是挂不通。奇怪,难道是丢手机了?”
市长以为袁传杰在北京碰上了双休日,办不了事情,因此滞留不归。问题是再怎么有事,联络渠道也应当保持畅通。如今街上走来走去拾破烂的都知道在腰间别部手机,下载几条彩铃,以备开展业务。袁传杰身为副市长,担任一定职务,负有一定责任,分管的工作不少,找的人很多,下级有难题要请示,上级有指示要下达,都需要联系。这人以往一向很注意,除进入一些规定必须关机或者手机信号给屏蔽掉的重要场合,手机总是开着,半夜三更亦不例外。这回让市长找不着,还真是挺奇怪。
政府办主任张耀不敢误事,赶紧亲自打电话联系,这一联系即让他目瞪口呆:袁传杰果真不见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本市驻京办得到了袁传杰的最后踪迹,那是一个电话。上周五上午,袁传杰从中国美术馆返回后不久就自行离开驻京办,没有谁看到他。但是并非不告而别,他给该办主任打了一个电话,说自己已经动身,有重要事情要处理,就此离开,不回来了,驻京办不必再操心安排他的各项事务。主任不禁发急,说市长去哪儿呢?司机还在这待命哪。袁传杰说不用了,有车,现在就在车上。主任猜想袁副市长办的事可能比较敏感,因而叫了北京哪个朋友或单位的车用,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