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展雄没有惊动屋内的两个人,他独自拄着拐杖,踉踉跄跄的走出院子,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竭尽全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似乎这段短短的路途,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玉展雄的心底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儿子啊,让为父见你最后一面吧”
“啊”一口鲜血从玉展雄的嘴里吐了出来,落到了雪地里,立刻就被不断飘落的,新的雪花覆盖了。玉展雄慢慢的擦去唇边残留的血,他扔掉了拐杖,拼命的朝着前方跑去。
博雅二叔的灵堂,依无痕姑母的意思设在正堂的花厅里,没有挽联,没有花圈,有的只是一片无始无终的素白。此时,博雅二叔已经静静的,躺在上等的杉木灵柩里,平和安详。
今夜是我和承祖大哥守丧,我俩一身孝服跪在灵堂上,往火盆里添着纸钱。眼前的一切,我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真实感,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不知所谓。我的心里不停的想着,
“这一切,多可笑啊这灵堂,这些纸钱,对博雅二叔还有什么用”
我抬起头,默默的看着灵堂上博雅二叔的遗像,遗像中的博雅二叔,没有一点笑模样,眼神犀利,严肃中带着倔强的神情。
“二叔,这一切,对您还有意义吗”我一脸的苦笑,轻声的问着。
“咣当”,身后突然的一声巨响,打破了冬夜的寂静,打破了满屋子的寂静,也打破了我的胡思乱想。承祖大哥和我同时站起来,惊讶的看着正从地上爬起来的祖父。
祖父蹒跚的向前走着,仿佛我和承祖大哥都不存在一般。他直直的走到博雅二叔的灵柩前,用力的扒着灵柩的边缘,清瘦的双手青筋暴起。祖父的呼吸短促,他看着躺在灵柩里的博雅二叔,伸出一只手,轻轻的为博雅二叔正了正衣领,摸了摸博雅二叔浓密的头发,笑意缓缓的爬上了他憔悴苍老的嘴角。祖父无限温柔,无限宠溺的看着博雅二叔,仿佛看着他那个幼小的,淘气的,英姿勃发的儿子,痴痴的呆看着。
“大哥,快去找姑母和父亲”祖父的神情,让我忽然意识到了危险。我急急的摇着还在愣神的承祖大哥,
“哦,好。”承祖大哥回过神,慌张的奔了出去。
我提着一颗心,走到祖父的身边,双手将他扶住,带着他缓缓的离开了博雅二叔的灵柩,祖父没有丝毫的反抗,软软的随着我走到门口。
突然,祖父的手牢牢的抓住了门框,我一惊,慌忙看向祖父,鲜血从祖父的嘴里喷涌出来,染红了他襟前的衣服,染红了庭院中白的雪,也染红了我白色的衣裤。
看着从我的手中,慢慢的滑落到地上的祖父,看着衣服上,妖冶妖媚妖娆,犹如鬼魅一般伸出触角,死死吸附在我身体上不断扩散着的红,我失去控制的尖叫起来,
“啊啊啊”
我松开扶着祖父的手,抱着头,不停的尖叫着。我不辨方向的想要逃离,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从后面紧紧的揽住了我,
“玲珑,你看着我玲珑,别怕”
我转过身,抬起脸,一片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关起远深沉的目光,带着无限的温暖,我感到从他身上传来的热度,我一下子扎进了他的怀抱里,双手紧紧的抓住他胸前的衣服,不停的打着哆嗦。
“玲珑,好了,没事了,没事的。”
关起远的声音温柔似水,轻柔如梦,如梦呓般在我的耳边低低的徘徊。他慢慢的拍抚着我的后背。或许是关起远的安抚起了作用,我停止了哭泣,但,还是抓着他的衣服,克制不住的打着哆嗦。
“老爷,姑奶奶,玲珑小姐怕是受了惊吓。”关起远对刚进来的无痕姑母和父亲说。
玉博文恍若未闻的站着,呆呆的看着小厮们,把祖父抬进了灵堂后的房间里,神情恍惚得仿佛在看一出与己无关的哑剧。
“博文,你去照顾父亲,这里有我呢。”
玉无痕不清楚玉博文有没有听见她的话,只看见玉博文糊里糊涂的对她点了点头,便如同被控制的傀儡木偶一般,走开了。
事情发生的如此突然,玉无痕没有太多的时间思考,只能凭着本能在做。她转过头吩咐跟在身边的小厮,
“去请于大夫,就说老太爷的旧病犯了,很急。务必请于大夫立即过府。”
“是,小的明白。”小厮领命而去。
无痕姑母原本想从关起远的怀里,把我接过去,但是,我的双手牢牢的、死死的揪着关起远的衣服,仿佛溺水的人,握着手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开,怎么劝都没有用。
最后,无痕姑母无奈的放弃了,她叹着气说,“你就先陪玲珑回房吧,让她早些休息。”
“姑奶奶,如何使得”
关起远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虽说,玉玲珑基本上还算是个孩子,但是,毕竟男女有别呀。
“起远,去吧,好好陪着玲珑。对你,我是放心的”无痕姑母对着关起远的眼睛,苦笑着,声音仿佛幽幽一叹;“如今,顾不了许多了,只要玲珑别再出什么岔子,就好”
“是,姑奶奶,小的,明白了。”
关起远小心翼翼的扶着我向后院走去。雪一直在下,地上积了很厚的雪,很滑。我的全身打着哆嗦,意识混沌不清,根本就没有力气自己走。关起远索性将我横着抱起来,我的双手紧抓他的衣服,头自然的靠在他的肩膀上,随着他走路时身体的起伏,我觉得困了,想睡了。
关起远低头看着在他怀里睡得并不安稳的玉玲珑,脸上露出许久不见,憨实的笑容,眼睛里,折射着冰雪的光芒,流动着迷人的光彩,
“睡吧,安安稳稳的睡吧我会守护着你,让所有的灾难都远离你”
可惜啊万丈的红尘,纷扰的乱世,都不是一个小小的关起远能改变的,即将到来的灾难,也不是他的能力可以守护得住的。
这一场冬雪,足足下了三天三夜,玉府的上下、内外,一片无始无终的素白。
在我受到惊吓的那天晚上,当于子谦大夫赶到的时候,祖父早已经魂归离恨天。于大夫说,祖父是因为常年有病在身,加上突如其来的丧子之痛,急火攻心,血不归经,一时之间,心脏无法承受如此大的刺激。所以,在祖父倒下去的同时,就已经气绝了。
玉家在一个清寒的冬天里,同时失去了两位擎天之人,所有的人都在尽可能的忙碌着,因为不知道,今后的玉家会何去何从。玉府的讣告上,并没有写出玉博雅真实的死因,只写着“因病”,因为,依照祖礼,“凶死”之人,是不能被葬入祖坟的。
玉展雄和他的儿子玉博雅的灵堂,设在玉府前院的正堂正厅之中,正堂中原有的摆设、家具一概撤掉;灵堂正中的地上一左一右的摆放着两口上等衫木灵柩。灵柩前面的供桌上,放着两盏长明灯,它能为死者的灵魂,照亮另一个世界的路;供桌的前方是紫檀木的香案,香案上摆放着木质长方形的、设有底座的两个牌位、三牲和鲜果供品,两边是一对巨大的、燃烧着的白色丧烛。
左边的牌位上自上而下,用老宋体书写着“玉门玉公展雄之灵位”;
右边的牌位上书写着“玉门玉公子博雅之灵位”;
香案的两侧是各位本家、亲朋好友送来吊唁的鲜花和花篮,挽条上隐约的可以看到“悼念”“哭悼”“某某人泣挽”的字样。灵堂的上方高挂着玉展雄、玉博雅的遗像,下面是玉博文手书的,斗大的“奠”字;左右两侧高悬着玉家各位亲人书写的挽联,
玉无痕的挽联是,“前世典范,后人楷模,音容宛在,浩气常存;流芳百世,遗爱千秋,名留后世,德及乡梓”。
玉博文的挽联写着,“天上陨明星,人间少俊杰;瑶池来贵客,佛国添金刚”。
玉博君的挽联写着,“半世俭朴留典范,一生勤劳传嘉风;落日流水千古悲,凄风苦雨百年愁”。
玉玲珑书写的挽联的是,“当风慈竹觅难寻,经雨晚萱空留芳;夕阳千古红尘恨,浮云百年人世游”。
玉承祖的挽联写着,“悲声相随野鹤飞,哭音难挽流云住;残山剩水怀旧宇,朗月清风读遗诗”。
玉承智的挽联写着,“祖德难忘,风凋祖竹,继承遗志,克颂先芬”。
玉承德的挽联写着,“难忘手泽,永忆天伦;音容已杳,德泽犹存”。
关起远敬献的挽联是,“一生行好事,千古留芳名;高风传乡里,亮节昭后人”。
亲人的挽联外侧是亲朋故交,挚友邻里赠送的,层层叠叠的祭幛。清风偶然吹过,密密的祭幛随风优雅的舞动,那是上苍的幽灵前来拜祭呢还是没有走远的灵魂,回家探望亲人呢佛曰,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灵堂布置得素洁、淡雅、肃穆,即没有演奏哀乐的锣鼓班子,也没有禅僧道士做的解冤洗业醮,更没有超度亡灵的水陆道场。即没有人来人往的悼念,也没有摇山震岳的哭声。有的只是一片天接地壤,无缝无隙,无边无际的,最原始、最质朴的素白,那是天地初开时,唯一的颜色。
之后,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发丧。
这场如此简陋,没有任何排场的葬礼,在府内府外,街头坊间掀起无数的流言,已经成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
“我看啊玉府怕是要败了”
“俗话说富不过三代,玉府已经是得天独厚啦”
“不是说有什么法宝吗怎么就到了这步田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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