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重……”
千言万语全汇作一句,顾相檀眸色深重,同赵鸢对视片刻,见他眼中依稀有光华闪动,顾相檀心头微荡,忙别开了眼,放下车帘,让马夫启程。
这边两位副将目送着灵佛远去,回头就见赵鸢仍是盯着那头一动不动,手指紧握着缰绳,整个背脊都绷得笔挺。
王副将拱了拱手道:“世子,我们回吧,灵佛会无碍的……”
……
顾相檀往北而去,脚下黄土已不似之前那般干涸,但景象仍是破落凋零,大风一卷,能吹落一身的土灰。
苏息探出头去瞧了瞧,没多时便急急缩了回来。
“咳咳,公、公子,这外头风好大……咳咳,连眼都睁不开了。”
顾相檀垂眸不知在想什么,脸色显得有些恹恹的,苏息又喊了两声他才回过神来,掀了帘子叫住衍方:“要不要歇息一阵再走?
衍方看看天色,摇头:“风烈云低,怕是要有场大雨,前头有个村落,到了那儿再歇吧。”
顾相檀抬头见天的确渐暗了,于是点点头:“你们也小心些。”
只是这话还未说完半柱香,哗啦啦地雨点便密集地砸落下来,里头竟还夹杂着葡萄大小的冰雹,砸在车顶,砸在人身,有些还砸在坐骑上,让身下的马儿都跟着微微躁动起来。
“灵佛,不远处山坳中有个可避雨的山洞。”前去探路的侍从回来道。
一行人穿过一方枯木林,走了半晌,果然瞧见一个山洞,于是他们便决定在此暂歇,山洞不大,但有些深,里头有四五条道来回贯通,不过出口就只有一个。
这场冰雹雨一下便下了个把时辰,好容易停了后,天也擦黑了下来。
这些侍卫中有一个年长的姓李,是往日宗政帝的随扈之一,也是此次护卫队的队长,李队长出去转了一圈后回来便提议灵佛应在此歇息一晚,明日再赶路。
衍方却道:“此地荒郊野岭,若是遇见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
李队长却哪里会理,在他眼里,衍方不过是一个小侍从,无经验亦无本事,竟还敢同自己顶嘴。
“外头天色已黑,难道要灵佛赶夜路吗?”李队长眉毛一竖,回头对顾相檀又换上笑脸,“这里不过一个出入口,着人守着就行了,若是有野兽,便把火点亮些,它们自不敢来。”
顾相檀觉着眼下也无别的办法了,他对外头的地形不熟,也没有这方面的阅历,于是到底点了头。
只是用过些干粮后和衣倒下的顾相檀却怎么都睡不着,只半阖着眼神思恍惚,眼前不时掠过一翩翩身影,眉头也跟着不自觉地轻蹙起来。
便是如此,所以一有异样顾相檀就立时张开了眼,一旁衍方也早发觉不对,一个跃起便往外而去,边走边道:“公子莫动,我去瞧瞧。”
然而不需多时,洞口处就涌进来一股股的黑烟,迷得人头眼昏沉,苏息和安隐一边用力咳着,一边将顾相檀往里拉去。
“公、公子,这是……咳咳,怎么回事?”苏息已是被熏出了满脸的泪,却还是死死抓着顾相檀不松手。
顾相檀捂着口鼻勉力道:“有人放火……”
话才落便隐约见一人匆匆而来,紧接着衍方的声音在迷蒙中响起:“公子,外头有贼人想用烟……迷倒我们,侍卫失了防备,此刻被人偷袭,我们要先出去才行。”
于是几人速速朝外离去,才到洞口便见一簇簇火苗在外头熊熊燃着,好几捆干草堆在不远处,源源不绝的黑烟不断冒出往洞内飘散,而几个护卫正与一伙彪形大汉打在了一起,虽说宫中随扈训练有素,身手自不在话下,但架不住来者人数庞大,迷糊着看去也有二十余人,即便以一敌五,一时半会儿也收拾不掉。
然而正当局势胶着,两方皆不占优时,忽的一阵箭雨自上方而来,有两柄正扎在了毫无准备的两个护卫腿脚,两人当场便倒了下去,防御漏了缺口,一时之间,场面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顾相檀这里一下子就弱了下来。
“上面有埋伏!”衍方忽的喊到,然后拉过顾相檀就趁势外逃。
后面还有李队长在吆喝着:“你们是何人派来的?竟敢如此胆大妄为!”
对方不屑道:“爷爷是老天爷派来的,识相的就把钱财都留下,还能留你们一个全尸!”
离了洞口黑烟,顾相檀不由回头看去,就见不大的山坳竟围拢了上下两层的人,月色之下,有些人手持长刀,上头的则手持弓箭,显然他们早就被人惦记上了。
那边衍方解决掉两个企图上前的贼子,趁着李队长拖住那些人,衍方挥刀砍去马车上的绳索,拉过顾相檀,飞身上马,身后安隐苏息也随之跟上,安隐会骑马,不过骑术很不精湛,再加一个苏息,两人一起伏在马背上跌跌撞撞地往前冲去。
一见他们要逃,那些贼人自是拍马紧随而来,一边走还有两个弓箭手不停地朝前放箭。
衍方沉声道:“我们往西,不知是否还能跟得上神武军一行。”
顾相檀脸绷得死紧:“没有我拖累,他们自走远了,而且我们不知那些贼人目的,不可轻易让大军涉险。”
话才落,一旁安隐和苏息的马就被一箭射中了后腿,马当场便受了惊,一个直立而起,直接将马背上的两人甩脱了下来。
见得安隐他们摔做一团,顾相檀心头大骇,忙让衍方停下,衍方却恍若未闻,依旧快马扬鞭。
“灵佛性命,重若千金,少爷说过,无论发生何事,皆不能危及到您。”
顾相檀却也冷下声道:“你若不停,我便自此跳下!”
衍方一怔,无奈勒停了缰绳,他这边一放慢速度,后头贼人即刻就追上,手中长刀闪着寒光,眼看着便到近前。
却在此时,听得远处马蹄声响,紧接着一席白影便自月下而来,身旁还随了两骑快马,风驰电骋一般。
追击的贼子没想到这些人还有帮手,一时怔楞间,那白影便一个跃起,长剑翻飞,不过瞬时便直接将其中两人击落马下。
他身旁两人也一道上前,身形迅疾如风,追兵不过七八人,过不了多时就被收拾了个干净。
牟飞将剑架在那领头贼子的颈项上,毕符则将安隐和苏息扶了过来,两人摔得灰头土脸的,苏息似是有些崴了脚,其他没有伤到。
衍方后腿一步,赵鸢走到顾相檀面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将他看了一遍,确认无碍后,脸上的冰冷神色这才稍缓。
顾相檀看着去而复返的赵鸢,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便听牟飞问道:“何人指使你们前来?”
那大汉也不过而立的年纪,同回答李队长的问话一般,狠声道:“爷爷是老天爷派来的,专门收拾你们这些黑心红眼的杀千刀。”
“——啪”的一声,毕符不过轻轻抬手,那大汉的脸就歪到了一边,嘴角也见了红。
“休得放肆!”
大汉破了嘴却还待再骂,顾相檀已是回头,刚要上前,手被赵鸢一把拽住了。
顾相檀挣了挣,赵鸢却怎么都不放,五指如冰冷的铁钳般将他定在自己身边,顾相檀知他心内紧张,于是也不动了,只任他拉着手说:“看看这人的手。”
毕符和牟飞立时去扳大汉的手掌,就见那粗粝的掌中附着厚厚的茧子,指甲缝灰黑,一看就是做惯了苦力活的模样,倒是练剑的地方还相对浅显些,可见功夫上手没多少年。
瞧那一惊一乍的气势,自不会是军人,又听他和李队长对话,似是为钱而来,于是顾相檀八分肯定道:“时事所逼,落草为寇?”
那大汉听得猛地一愣,继而大吼道:“你们这些有钱公子又知道什么?!整日只管享乐荒|淫,哪里会管百姓的死活!”
眼见毕符又要打他嘴巴,顾相檀忙阻下,问:“听你口音,东县来的?那头的水患可还好了?”
眼看着自己什么都没透露,对方竟已是猜了个八、九分,又提到水患之事,大汉竟无语凝噎,良久才咬着牙憋出句话:“好……好得很呐!”
☆、护送
“明明上一年年末听着皇上着人拨了救灾的款项到东县的……”顾相檀似是自言自语般道。
“屁得款项!”大汉愤恨地打断他;“子鼓县北面半城几乎都泡在了水里;十多个村子全被冲成了碎末;尸首顺着水到处乱飘;有些孩子不过才生了几天,就全家一起跟着去了。坎香县更是没几个活人剩下;我们整个东县十二城本就穷得揭不开锅了,这一次庄稼粮田却还在水患里全遭了秧;好容易活下来的村民们吃不上饭;连水都喝不上;就这么半死不活地倒在路边等死,有些身子好的还能撑着一口气想跑去县老爷那儿求救;县衙却大门紧闭,连个鬼影儿都瞧不见!你们倒告诉老子哪里来的款项,哪里来的京官?就算有,也定是被这些狗|官狗奴才们全给吃了!”
大汉说得字字泣血,顾相檀几乎能从他的话语中窥见到东县当时是一副怎般的人间炼狱,怕是他们的家人也一同葬身在了这些天灾*中。
顾相檀和赵鸢对视一眼,都各自在对方眼中看得出一丝深意来。
宗政帝指派了户部工部的人前去,善后只是其一,更多的是瞅准了这是个进入三王腹地的好机会,但是三王自也不是傻瓜,平白就让对家探到了他们的老巢,于是定是要百般阻挠,这两边各自为政,一切以自己为先,却从未有人真正想到百姓疾苦,这么多条人命的水深火热。而顾相檀则过高的预估了这些当权者的狼子野心,他们宁可将民心践踏于足下,也要抓住眼前利益,却不知舍掉的究竟是怎样的珍贵助力。
顾相檀沉默良久,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那头赵鸢想是知道他心内思绪,抓住他腕间的姿势改而握住了顾相檀的手,握力厚重而紧实。
顾相檀微微一动,夜半子时,他遭逢突袭又吹了半晌的冷风,此刻满身的夜寒,连带着觉得向来冰凉的赵鸢的手心都是温热的,不禁轻轻地回握了一下。接着重抬头望向地上被制的几人,顾相檀道:“一命换一命,我们放了你们,你们也把刚才抓了的几人放了吧。”
大汉一愣,没想得这些人竟这么好说话,一时只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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