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既然师傅都开了口,自己再掩饰也是无用的,其实他就是知晓师傅向来洞察力惊人,特别是有关自己的事儿,近日才未常去相国府走动,否则,怕是更早就被看穿了。
傅雅濂又问:“原本是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顾相檀觉着师傅语意虽冷,但面上却瞧不出太多怒色,斟酌了会儿便道:“瞒到神武军回京。”
“现下人呢?”
顾相檀抿了抿唇:“在须弥殿……”
说完这句话傅雅濂便没动静了,也不责怪,也不教训,只默默地品着杯中的茶,一句未言。
顾相檀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就这么挺到了筵席末了,傅雅濂借口身子不适,先同宗政帝说道便回了府。
顾相檀又被皇孙缠了片刻,再出来已是不见师傅人影了。
他心内也不好受,知晓师傅是为他好,也知自己此举定是又负了许多人的期许,但顾相檀却没有旁的选择了……
正垂眸思量着,出了乘风宫却见前方林中负手站着一人,正抬头遥望天际明月,身形颀长挺拔,宛若寂夜中一树滕松。
只是不待顾相檀走近,对方便袖尾轻摆,转过了头来,而面上则带着倜傥风流的笑容,恍如星辰。
“怎么,这般时辰了,灵佛不速速回殿么,走得晚了,可让人挂念。”
在那一刻,顾相檀竟恍惚觉得眼前之人要随着那朦胧月色一同消散在夜里,不过转瞬又回过神来,暗叹自己近日怕是神思劳累,难免过于紧张了。
于是对于曹钦每次相见都摆出的调侃之色不甚在意,只淡淡一笑道:“因着瞧见御国将军有此兴致,便也跟着好奇罢了。”
说着又想起方才并未在筵席上得见关永侯和两位梅家小姐,不禁幽幽地低叹了一句:“她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曹钦顿了下,继而哈哈笑了起来。
“曹某竟不知灵佛顾念天下苍生,连那红线之事都要操心了么?”
顾相檀自己说完也是一呆,被曹钦调笑,面上不由涌起些尴尬的绯色,怪只怪相思太苦,便是因着他自己体会至深,如今由彼及此,难得有些于心不忍罢了。
曹钦笑过之后并未继续拿顾相檀寻开心,抬头望着天上明月,忽的轻轻叹了一句:“再过一日便又是中秋了。”
顾相檀听出他话中唏嘘,再想到曹钦这些年边关苦寒,背井离乡,便好似也能将个中愁思感同身受。
“天涯兵火后,风景畏临门,骨肉到时节,团圆因梦魂……”
曹钦的那句“团圆”更是牵出他心中掩盖其下的无尽悲凉,顾相檀恍惚望向对方,正对上曹钦眼中闪烁的眸光。
那视线看往的是远处的紫微宫,平日向来潇洒不羁的人此刻却下颚紧绷,牙关紧咬,一瞬之间,顾相檀竟从他的眼内瞧到了恨意,虽飞速掠过,但却是真真实实,清清楚楚的怨毒和仇恨。
这仇恨是向着谁的?
三王?
又或是宗政帝?
顾相檀暗自愣神,还未将这所见消化,另一头却瞅得一人匆匆忙忙地带着侍卫从乘风宫内快步而出,也不坐轿,直接牵了马来便飞身翻上,然后马鞭一扬,一行队伍如离弦之箭般便窜了出去。
“呵……”瞧着马蹄四散的尘烟,曹钦恣意一笑:“到底何事让三王这般火烧屁股,脸都黑了半截,哪怕再不愿来这筵席,也不需走得如此难看吧。”
顾相檀听着曹钦口中说笑,但两人心里皆知,三王这幅做派实在太过心急火燎,甚至有些方寸大乱,怕是事态有异……
顾相檀招了苏息和安隐便立时回了须弥殿。
一灯如豆,赵鸢依旧坐在案前,只是不再看书了,转头看着窗外月色,前一刻还星斗漫天的夜幕渐渐被乌云所拢。
顾相檀已是派了衍方去打听消息,他径自站在赵鸢身后,同他一道望着远处,只是顾相檀望的却是虚空中无影的一点。
夜半子时,无人安眠,此时,房门被人敲响了。
顾相檀亲自去开,衍方就站在外头,他一身夜露,瞧得两位主子的第一句便是:“果真出事了。”
“说吧。”开口的不是顾相檀,而是赵鸢。
衍方顿了下道:“三王府今夜有人行刺,三世子在睡梦中被人挖了双目,眼下不知这命还能不能保得住!”
此刻,天际忽的一道响雷劈下,将顾相檀自呆愕中猛地拉回了神,紧跟着便是一场大雨如倾盆一般簌簌砸落,劈啪作响。
顾相檀茫然地转头看向赵鸢,赵鸢也在看他,二人都从对方眼中瞧到一个结果。
他们一直在等的变数,终究……还是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鱼儿、rice、探险队队长和三生一梦姑娘的地雷~~~~
☆、中秋
风高月黑夜;瓢泼雨幕中;顾相檀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须弥殿偏门处,默默地看着赵鸢翻身上马。
赵鸢没有穿蓑衣,不过顷刻便已被大雨湿透了衣衫。
“……渊清!”
他打马要走,顾相檀忽的喊住了他。
赵鸢回过头,长长的发不停的向下滴落着水珠;有几丝还粘连在颊边;开口却语意温柔:“回去吧,雨太大;我将牟飞和毕符都留了下来;你只要想着不需两日……便能同国公大人做一个交代了。”
赵鸢难得多言;趁着顾相檀怔然;马鞭扬起;于夜空里挥出一道水线,胯|下的麒麟接令,四蹄若风,呼啸着便奔向了沉夜之中。
顾相檀目送着赵鸢远去,须臾回神,不由望向灰濛的天际,不过才抬头,数不清的雨点便砸落在他的脸上,顾相檀也不去擦,只愣愣地看着,半晌幽幽唤了一声。
“爹,娘……”
你们可在天上好好看着?
……
东边鱼肚才依稀泛白,顾相檀便让衍方带着他快马入了宫中,宗政帝正在紫微宫的正殿内来回踱步,面色都带出了青白,一瞧见顾相檀忙急急上前。
“灵佛,赵界昨夜受了重伤,虽然三王府将此事瞒得极深,但朕还是着人偷偷去打听来了消息,是赵界平日十分喜爱的一个伶人所为,此刻太医还在诊治,而三王府中刁斗森严,水火不进,这要如何是好?瞿大人进言说再宣召一次睦王探一探消息,但朕怕打草惊蛇,反而坏了时机。”
顾相檀想,这昏君难得也有清醒的时候。
“皇上所言极是,此刻三王必是如惊弓之鸟,防备甚深,切莫去撩他虎须。”否则,怕是连一点准备的时辰都偷不到了。
“即是如此,朕也该未雨绸缪才是,来人,快传召曹将军进宫!”
“皇上……”顾相檀打断他,眸光凉凉地落在赵攸焦急的脸上,“若三王真有异动,此刻整肃御*,早已是晚了。”
宗政帝一惊,心头猛地冷了半截,再看向顾相檀,却依旧是不疾不徐的模样,不由抖着手拉住他的袖子,颤声道:“灵、灵佛,你可是要帮朕的啊……”
顾相檀将他眼中惊惧惶然皆看了个够,片刻才缓缓点点头:“我既说到,便会努力做到,只看皇上愿不愿意听了。”
“自、自然,只要灵佛玉言,朕一定谨遵佛命。”
……
顾相檀在紫微宫留待不到一炷香,便又趁人不备,偷偷摸摸地到了乘风宫后院,那儿一人正在此等候良久。
一看到顾相檀,贡懿陵便一下站了起来。
她虽不似宗政帝那般失了分寸,但面上也难得褪去了往日从容,唇角抿得很紧。
“灵佛……懿陵午后便要随皇后娘娘走了,当日皇后在菩提山请愿送子,便说好三年内每年皆要去还愿,这时候,我们必是要走的,所以现下才劳烦灵佛前来,相询一下此去的还礼之事。”
顾相檀上前一步:“太子妃诚心,佛祖定会领受。”
“懿陵着人备下了不少东西,这些都是供品的礼单,灵佛可看看。”说着,拿了张纸给顾相檀。
顾相檀随意扫了两眼,微微颔首。
贡懿陵又从一旁的侍女手中接过了一只阖着的竹篮,这一次显得极为郑重,小心地抱在怀中。
“佛祖说,无欲便无惧,可是懿陵却是世俗凡人,看不破那么多,人在世上越多牵挂便越多害怕,可是有时候,这些牵挂也会使恐惧变成无穷的勇气,只因为了守住心中最珍贵的所在,为此,再如何怯懦的人,都几乎愿意倾尽一切。”
说罢,紧了紧手,然后慢慢将那竹篮递给了顾相檀。
“里头便是礼单上懿陵备下的一些东西,此去菩提山,便劳烦灵佛在宫中也给皇孙做些祈福。”
顾相檀把竹篮接过,对贡懿陵应了声。
“多谢灵佛了。”贡懿陵深深一福。
顾相檀看着她:“太子妃此去,也请千万保重。”
贡懿陵又望了一眼顾相檀手中的竹篮,红着眼点了点头……
顾相檀离了乘风宫,又去了一趟相国府,出来时,手中的竹篮已是不见了踪影,然后他便又回了须弥殿,在殿中一坐便是一个下午,期间一直直勾勾地瞧着外头的倾盆雨势。
午后,皇后和太子妃启程去了菩提山,沿途驻跸仪仗摆下长长的开道人马,一路浩浩荡荡的行去。
暮色四起时,顾相檀带着苏息和安隐,还有衍方一道,轻车简从不动声色地也出了城,只往几里外的释门寺而去。
天色渐暗,滂沱大雨下了整整一日,待到子夜时分,雨竟然慢慢停了下来,曹钦一身戎装,骑于马上,仰头看着慢慢自云层之后探出头来的一轮银月,欣然地勾了勾唇。
“今日,便是中秋了……”
……
紫微宫中,孙公公健步如飞地穿过九曲长廊,猛地前扑跪倒在地,抖着声喊道:“皇上,禁军十万人马眼下已包围了皇城,城外还有五万人马,皆是听凭三王旨意,赵典反了!”
即便已是和顾相檀说道好了,但忽的听见心中忌惮成真,宗政帝仍是不由惊愕,半晌都呆愣在御座之上没有动静,直到孙公公又叫了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曹、曹将军呢?御*呢?御*何在,曹钦何在?还不来护驾,快点护驾!!还有太子,快找人把太子也一道带来此地!”
赵攸拔高了嗓门叫了起来,然而殿内的侍从奴才都在孙公公方才的一句话后噤若寒蝉人人自危,于是只剩下宗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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