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越,是我自私,一直都是。我明明并不爱你,却把你放在那个位置上,平白束缚你。现在,还有以后,我都不能保证自己会对得起你的在乎。所以,我不希望你为我作出任何牺牲。那一分一毫都会成为我的负担,成为我无法承受之重。趁现在为时尚早,让我轻轻松松地走吧。”
林惜南狠狠心,终于还是说了重话,只觉心像是被生生扯开一道口子,深秋那不够凌厉却绝对丝丝冷意缠绵入骨的凉风不住地往里灌,久久萦绕,越聚越浓越厚重。
果然,卓越手臂一僵,很久之后,终于缓缓松开。林惜南但觉那道口子倏然被那些团聚的风撑成一个黑洞,无情地吸裹心里的温度,霎时间便只剩了冰冷此骨的愧疚。再也支持不住,撒腿朝宿舍跑去。
回到屋里,喘息渐平。林惜南觉得有点鼻塞。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感冒还没好透,她可不想再进医院。想起那几天卓越衣不解带的照顾,一阵胸闷气短。立即翻出感冒药,倒水喝了,蒙头便睡。
一觉醒来,屋子里已伸手不见五指。林惜南虽然浑身汗透,但已神清气爽。摸索着开了灯,一看手机,竟然已是晚上七点。想起还有两节晚自习,草草冲了澡,顾不得吃饭便往教学楼跑,到理补A班,还是晚了十分钟。看看黑板,角落上已有人帮她签了名,看来班上也帮她撒谎应对了政教处的检查。
教室里一片安静,大家都埋着头,或是做练习,或是背讲义,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到来。林惜南松了口气,轻轻拉开椅子,做自己的事。
随手拿的书竟然是《瓦尔登湖》。现在她已经能毫无障碍地阅读了。看着封面上那间安静的小屋,忽然想起谭进那时的双眼来,不觉恍惚了一下。微微甩头,开始第N次阅读。
林惜南刻意看得很慢,把自己放到梭罗曾生活过的那片土地上去,渐渐地,就只余那里的木屋和湖水了。待一章结束,才把自己抽了出来。颈后一股针扎般的痛感弥漫开来,疼得她轻“嘶”了出来。抬头想活动活动,却赫然发现发现旁边站了一人,不知已站了多久。
仰头看去,颈间的刺痛疼得她皱眉,已然痴了的萧文翰忽然向她后颈伸手。林惜南吓了一跳,借着捋头发,不动声色地挡开他手。萧文翰僵在那里,脸上神情恍惚,却丝毫不见尴尬。林惜南下意识地看了下教室,好几个人都好奇地看着讲台上。
恍然心惊。自己是无心,可萧文翰却是有意。只怕这以后无论如何都会不清不楚了。想到此处,不觉有些恼,略略用力扯过萧文翰手中的参考书,冷冷地看向他。
萧文翰被她那眼神惊得一个激灵,终于醒过来,似乎意识到什么,脸蓦地涨红。尴尬地伸手指向书页,却游移不定,竟是忘了要问哪道题。修长的手指一顿,似是也恼了,赌气般抽走书,没等林惜南明白过来,就一溜烟儿回了座位。
林惜南再到办公室的时候,汪筱琳正在拾掇包,罗伟则帮她整理办公桌。其他人都已走了。
“汪老师,罗老师,下班约会去了?”林惜南不怀好意地冲两人笑。
汪筱琳正好拉上皮包拉链,看见她,先是一愣,随即回以一笑,极是暧昧。林惜南困惑不已,只见她凑到她耳边,低声笑道:
“你可不要这样子去约会哦!会被你家卓越吃得骨头都不剩的。”
林惜南还没回过味儿来,汪筱琳已挽着罗伟冲她摆手:
“明天见。”
罗伟也摆摆手示意。
待她想起要应一声的时候,两人已到门口,汪筱琳突然回过头来不怀好意地一笑,和林惜南抛给她的一模一样。
林惜南想了想,拉开抽屉,一阵好找,翻出个圆镜来。仔细看了看,也没什么奇怪的呀!不过是她走得急了点,头发披散而已。因为生病,脸上又瘦了点儿。再低头看看,风衣、长裤、皮鞋都是常穿的,也没什么不同。
就当汪筱琳没事儿找事儿好了。只是,想起卓越不免难过。只怕再也见不到他了吧。他和她原本就是萍水相逢,若非他的坚持,那一个月之后就该形同陌路了。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他中午失魂落魄的憔悴样子,才建设了一个下午的心理防线瞬间坍塌在愧疚的汹涌大潮之下。林惜南立时便颓丧了下来,扔下书,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
待到第五节自习,一向积极的萧文翰破天荒地缺席了。林惜南已然累极,便没加细想。
第九章(下)
卓越彻底消失在了林惜南的世界里,再没有任何联系和交集。在一起的时候,没有拍过合照,没有互送过礼物。删掉了电话号码,删掉了短信,删掉了通话记录。若不是偶尔想起他时的内疚,林惜南会以为自己根本不曾认识过那个人。
事实上,林惜南想起卓越,完全都是在别人提起他的时候。她觉得极为讽刺的是,卓越已经彻底消失了,但她的生活里仍然有他,并且,那完全不是她的所作所为。
比如说,某天她正在准备“虚拟语气”的讲义,汪筱琳忽然问她:“小林,怎么这么久不见你家卓越啦?”林惜南的思维还在那几个类型中打转儿,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淡淡一笑,随口说:“哦,分手了啊。”然后,继续敲字,留下惊讶而尴尬的汪筱琳和诧异的其他同事们各自张口结舌。将近一个学期下来,林惜南已然不再像刚到时那样想汪筱琳了。事实上,她觉得这个环境很单纯,基本上没多少机会接触阴谋啊陷害啊之类的东西。
再比如说,林老师又成了学生们的八卦对象。周六上午最后一节课前的课间,林惜南在厕所里遇到了进退不得的大难题。
“诶!你们有没有觉得林老师太正常了点?”应该是文补班的女生。声音听起来很熟,但分辨不出具体是谁。理补A班就五个女生,还各具特色,林惜南对她们已能闻声识人了。于是,这个女生被她自动命名为女生甲。
“怎么说?林老师应该不正常吗?”女生乙很费解。
“你们想想上次见到那辆沃尔沃是什么时候?”女生甲谆谆诱导。
沉默了片刻,女生丙发现“新大陆”:
“一个多月了!”
“那个卓二公子有多久没出现了?”女生甲继续引导。
“快一个月了。”女生丁感叹,很遗憾的样子。
“最近一次哦,我看到林老师和他吃饭,一句话都没说诶!”女生丙恍然想起,惊声说道。
“是哦!都这种状况了,林老师怎么一点异常都没有啊?”女生乙终于有点理解了。
“这卓二公子也太始乱终弃了吧!林老师还真是遇人不淑!”女生甲有些愤愤不平。
“谁知道呢?也许是林老师心甘情愿呢?”女生丁小心翼翼地反驳。
“我看林老师不像是爱慕虚荣的人啊?”女生乙貌似是“拥林党”。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女生丙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这才几个月啊。”
“你们还真是闲啊!”突然传来陈静溪满含讽刺的声音。
上课铃响,女生们都回了教室。厕所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冲水的声音显得特别响亮刺耳。林惜南苦笑着走出憋闷的隔间,却见陈静溪还站在洗手台边,从镜子里看到她,脸上表情极为复杂。
林惜南暗叫倒霉,忙恢复了平常温和的笑脸,自若地走到洗手台边。
陈静溪低头关水,慌乱地喊了声“林老师好”就溜了出去。
下课后,林惜南想起离C中半小时步程的当春路上有一家名为半日闲的茶餐厅,下午没课,便收了桌子,直奔半日闲而去。
“严西茗,我问一下你又怎么了?”刚进店门,林惜南就听见一个出离愤怒的男声响彻整个餐厅。转头看门口的服务员,他们的面上不见厌恶和不耐,反而是强憋的笑意。
心下大奇,遂循声挑了不远处的座位。随意瞟了几眼,靠窗的位置上,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戴着红色绒球帽的女孩子神态自若地捧着杯奶茶吸得正欢,对面的灰色风衣男子却怒不可遏,半倾着身子撑在桌沿上,死死地盯着淡定非凡的女孩子。幸好女孩子没有一星半点儿的火气,否则这餐厅准被烧坏。
林惜南的位置比较隐蔽,但视线开阔,能看到餐厅的所有位置,只见那个被叫做严西茗的女孩子抬起头,甜甜一笑,四两拨千斤:
“周承曦,你最近肝火太旺了吧?少吃点牛排啊什么的。”
给林惜南送茶的侍者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林惜南忍着笑,下意识地去看周承曦,果然看见他转过脸来,恶狠狠地盯了侍者一眼,可惜侍者背对着他,周承曦一下子盯了个空,转向严西茗的时候似乎更火大了。不过,就那一转头,林惜南顿觉眼前一亮。真是个英俊而又气势的男人!
“严西茗,别忘了你的身份!”周承曦语气里满是危险地提醒着。
严西茗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但看上去甚至还要小,可爱而又不时透出狡黠俏皮的一个女孩子。她无辜地眨眨眼,但眼里光芒一闪,调皮一笑:
“女朋友嘛。不过,是契约的。所以啊,周承曦,少操点心吧。”
“你……”周承曦被气得直抖,可又偏偏找不出话反驳她,只是拿大眼瞪着淡定依旧的某人。
林惜南喝着好茶,想着这戏要怎么继续,还没头绪就看见周承曦突然抓起严西茗,连拖带抱把她给弄了出去,只剩下严西茗不再淡定的叫嚷声和怒骂声依旧在餐厅回响。
戏骤然开场,戛然而止,林惜南甚觉无趣,一回头,在看到对面那人时,一口茶立时岔了道,狂咳起来。
萧文翰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那里,一脸无语地看着林惜南。
林惜南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接过萧文翰手上的纸巾胡乱擦了两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对面那人不怀好意的声音:
“林老师,看到我这么激动。”
好不容易忍下的咳嗽又猖獗了起来,林惜南好气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