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天就要去C大参加数学竞赛集训了。”
说了一句便停下,林惜南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是耐心地等着她纠结完毕的那一刻。
“会有一个半月,之后会直接参加决赛。”大概是开了头后面的就很容易了,谈潇越说越快,两句话之后就和平常的语速差不多,表情也自然起来,“理化生我怎么努力也拔不了尖,但数学是我的强项,这次我肯定能拿一等奖,到时候可以保送到B大的数学系。”
林惜南闲闲地瞧着她踌躇满志的样子,失笑:
“嗯,那不是很好?”
谈潇一直盯着她的脸,一丝表情也不肯放过。听她这样无动于衷地反问,顿时有些气闷:
“可是我不会选择保送。我还是会回来参加高考,有了竞赛加分,我绝对进得了计算机系!”
越说越激动,胸口因为过于急切的表达而微微起伏。林惜南看着她那样子,不知谈潇到底是因为自己的无所谓而激动还是为那个人的触手可及而激动。可是很快,谈潇神色就变了,凄怆无比,看向林惜南的眼神竟有了些哀求的意思。
“林老师,你给我一个机会吧,让我至少可以争取一下,我要的时间不多,一年都不到。”
这话说得好没头没脑!林惜南皱了眉,道:
“谈潇,我还要怎么说你才能明白这不是我在做主的事情呢?你的所有表情拿到我面前都是浪费,你到底能不能想清楚这个道理?”
“我跟着你到这里来就是要告诉你,用你的标准,他也不过是个小孩子,”说着,谈潇指着不远处的邮局,吐字无比清晰,“你这样回应他,不管内容如何,他都会认为你不是无意的。别把你的想法拿去推测他的反应!”
林惜南脑子里“轰”的一声,大概是影响到了控制呼吸系统的神经,气息突然间极度不畅。她看了谈潇一眼,绕过她走了,最初还能保持着正常的速度,随后越走越快,似乎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事物在追着她。慌不择路,脚不停歇,待感觉到下午太阳的炽热时,她已不知走到哪个地方去了。不过,出不了C市就是了。见周围一派陌生,终于觉得安心了些;心里安定下来,疲累感顿时涌上来。在街道转角处找到指示牌看了看,附近有一个小公园,确定方向后就赶紧避暑去。
公园没什么特别之处,更像是小区的绿化区。不过,因为中间那一片绿荫一家茶园,在这炎热的天气里倒是个不错的去处。林惜南寻了一角坐下,随后便有茶伙计来点单。林惜南随意看了看,只要了杯柠檬水便算。茶伙计盯着她看了又看,终于还是离开了。她没心思理会茶伙计的眼光,谈潇最后那句话彻底颠覆了她的已有经验。她心里把萧文翰当成耍赖的小朋友看,可行动上却是把他当知进退的成年人来待的。过去她总是可以拿一副平常笑脸对付绝大部分意图不明之人,所以到了萧文翰这里,屡屡受挫,却不曾深思过原因。她到底还是疏忽了。也许,从答应他补课那一刻起,她的战略方向就彻底错了。
意识到这一点,林惜南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颓然地倒在躺椅里,一时头疼不已。把脸埋在手里,使劲叹气,呼吸都快没了,那股郁结还在心里搁着,冲突着,来回叫嚣着。过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不对劲,僵了几秒,抬起脸来,便见陈乾一身正装坐在对面,臂弯间搭着西装外套,笑得不亦乐乎。
从上次严西茗的事情后,他们大概是一个多月不曾见了。通电话倒是不少,但每次陈乾都强装着好心情,这样真正开心的样子倒让林惜南觉得颇为遥远,只不知他是为何高兴成这样。
林惜南本是在烦恼着,看到陈乾,心情也蓦然轻松下来,突然看到他,竟也不觉得惊讶,只是瞅着他笑。
“本来在和人吃饭,结果一转头就看到一只迷路的猫四下张望,只好跟过来看看,别让人拎走了。”陈乾说着话,笑得眸光闪烁。
林惜南一听这话,就知道他为什么高兴了,想来自己找路牌的样子太具娱乐性。顿时有些恼了,可偏偏有找不出话来回敬他,只好瞪着他。
陈乾看她这样,更乐了,笑得见牙不见眼,嘴上却是不再逗她:
“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这个问题颇难回答,林惜南一时也无言以对。
大概也看出她的难处,陈乾很快便转开话题,随意地聊起来。相识一年多,林惜南却一直不知道陈乾工作的地方在这附近。听他把这一片的布局大略说过一遍,林惜南才知道自己竟是走了三条主要街道,到了另一个区。
陈乾很健谈,天南海北随口就来,却不显无聊。林惜南也不是自闭之人,随便什么话题都能跟上。时间转眼便过,日光倾斜,竹林的影子拉长,茶园因散步的人多起来而愈加热闹。
付过茶资,两人沿着园中的石子路往园后走。林惜南踩到一个小石子,一时兴起,便边走边踢,用力甚巧,踢出停住之间,石子与她的步调很一致。陈乾看着她笑,不置一词。转过廊子,入眼却是一个湖泊。四周种着柳树,许多枝条柔柔地垂到水面,夕阳的余晖中,湖面波光粼粼,映着微动的柳枝,极是迷人。
看着林惜南瞠目结舌的样子,陈乾心情好到顶点。
“若不是有这么个湖泊,这里可不会建公园。”
林惜南回过劲来,叹道:
“别有洞天是不是就是说这个地方的?”
“你说呢?”陈乾以问作答,沿着石板走到湖边停下,回头对林惜南招招手。林惜南听话地跑过去。陈乾低头在地上巡视着,突然发现什么似的,蹲了下去。再站起来时,手上已多了一块片石。林惜南自小便是在河边玩大的,他要做什么自然是一眼就看出来了。陈乾把外套换到左手,身体微微右倾,手腕儿旋动,片石脱手而去,在湖面连打五个水漂,然后沉下去。一圈圈涟漪散开去,搅乱一湖平静。
陈乾满意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回头挑衅地看向林惜南。林惜南笑笑,眼睛却在地上搜寻着。很快便找到一片半个手掌大小的片石,握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身体姿势几乎没变,反手掷了出去。石片在尚未完全平息下来的湖面上蜻蜓点水般掠过,点上水面,又弹起来,向前跃起一条优美的弧线,落下,又弹起,像是芭蕾舞蹈家轻盈的跳跃。一连七八个起落,终于收势,优雅地落地。林惜南看着那一波波晕染开去的豰纹,满足地叹息了出来。
自恋结束,转头看见陈乾还吃惊地看着她,好笑地解释道:
“我记得有跟你说过我家在农村吧?小时候我妈去河滩放牛,我就跟着去玩水,最上手的就是打水漂了。”
陈乾这才收起惊讶,推推眼镜,尴尬之色顿时消弭。
“惜南,国庆节可有安排了?”
林惜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已经转移话题了。
“回家去,带老妈去医院复查,然后还要秋收。”
“本来还想着叫你一起去自驾游呢,”陈乾颇为遗憾,但很快又释然,“以后总还有机会的。你闲时都做什么?该不会就是看书吧?”
“恭喜你,答对了。”对于这一点,林惜南也觉得颇为无奈。她爱做的那些事情里,唯一还能被人称作娱乐估计就是闲看山水,如眼前风光旖旎的湖泊。景晓阳为了把她改造成一个有“生活情趣”的女人,曾试过把她拖着在S市的商业区疯狂介绍香水名牌,试过把她绑到娱乐城里疯玩两天两夜不合眼,试过把她的书连同借书证打包藏了一个月……可最后,那疯女人还是认了,连打羽毛球都能想到要先看书看比赛研究技法的女人,她改造不了。
陈乾再次推眼镜,兴许是被噎住了,顿了好一会儿才清清嗓子,提议道:
“以后约你打球?”
林惜南收回神思,偏了头看他,脸上有些发热:
“你确定要和我打球?”
陈乾看她认真的样子,迟疑了一下:
“不可能什么球都不会吧?”
林惜南笑了,不过陈乾看着她那笑,却是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仿佛小白兔遇到笑着面皮的大灰狼。
“那倒不至于……羽毛球,只会这个!”
陈乾吁了口气,说:
“奉陪到底。”
第二十章(中)
这一年中秋和国庆连得紧,C中大发慈悲,慷慨地给了高三七天假期,三天在十一,四天在十一前。林惜南现在越来越不把规矩放眼里了,翘班都不带打个招呼的,所以一到时间就溜回家去了。
从J市到小河镇那一路上都是一副热火朝天的秋收景象,林惜南坐在车上看着割稻的人们汗水直流,稻穗触到皮肤上那种刺刺毛毛的难受感觉仿佛就在身边了,只待她一扭身就能把她扎个天翻地覆。今年老林一个人收稻子,估计已经累得只剩喘气的份儿了吧。
到家的时候已是黄昏,老林晃荡着两只箩筐把新收的稻谷挑进了堂屋。林惜南走进门时,老林正把扁担竖在右手边,左手狠狠抹了把脸,黑黝黝的面孔在昏暗的屋子里也似乎闪着光。空气中弥漫着米饭的香味,厨房忽然传出一声炸油的“哧啦啦——”的响声,赵南刚把作料放进油锅里了吧。父女俩傻乎乎地看了对方两秒,又不约而同傻乎乎地笑了。林惜南挠挠头,道:
“壮劳力回来了!”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一边儿去!”
“再怎么四体不勤也是你们给惯出来的呀,有脸这样羞我?”
“……”
隔日中秋,月亮还没出来显摆,太阳倒先耀武扬威了。
林惜南起了个大早,穿上昨儿晚上缠着赵南翻箱倒柜找出来的衣裤,拉开窗帘,越过开花正盛的月季花丛看到早被收得濯濯然的稻田,深深吸口气,对着闪光贼卖力的太阳晃了晃拳头,精神大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回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乐了。这衣裤是在街边裁缝店里定做的,蓝底白碎花棉布,长袖长裤。她自己是没有这样的衣服的,赵南虽然不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