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套再也普通不过的衣物,但是那是楼桫的衣服。
司徒后会换上那一身衣服,仔仔细细地为自己上好妆,哪怕是最小的细节他都不会放过,然后他会站在巨大的镜子前,慢慢扯起嘴角,像是当初楼桫对自己展露出的那一个浅薄又哀愁的笑容那样,微微笑起来。
那个时候,他会觉得,他好像回到了小时候,那一个有着兰花一般吐息的男人轻轻摸着他的头顶。
直到三年后,传来的楼桫逝去的讯息。
他是郁郁而终的,他死在妻子的家乡,楼湮带回了他的骨灰。
司徒后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
骨灰运回来的时候,出岫山已经断断续续下了将近一个月的小雨,司徒后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不是也是潮湿的,那种感觉他无法形容。
他站在灵堂里,面无表情,好像也没有多伤痛难过的表情。
彭九鳕悲愤地骂他:“老教主对你这么好,为什么你都不为他难过呢?”
司徒后只是笑了笑。
彭九鳕当然看不出来,他是骗王之王,世界上最会骗人的人。
“教主,”他对楼缎说,“我知道你想让黄容鹿去西域,你让我去吧,我不想待在出岫山了。”
他讨厌楼缎,很讨厌。
因为他的身上有着和那个男人一样的兰花一般的气息,每一次看到他那头鹤发,他都会想起那个一头鹤发的女人,想到他为她而死,就连死,他也要在她的故乡。
楼缎说好,你去吧。
他便收拾行囊,逃也似的离开了出岫山。
西域的生活说不算太好,也不算太糟糕。
他认识了阿依珈,对方邀请他参加一项阴谋,他们给那武功不济的异族男人灌下药酒,然后他伪装成他的模样。
同时,他也想要摆脱魔教。
是的,最先的动机,他并不是想要夺取什么,而是摆脱。
这个逼仄的地方养育了他这么多年,让他窒息。
※※※
只是……或许是宿命。
他没有想过那个传说竟然是真的。
魔教竟然真的有圣子。
只是这个圣子,实在是蠢得可以。
他分明一看就不是天水神宫那美貌的圣女,而是他们魔教的圣子。
但是小圣子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让他的心慢慢动摇,天水神宫马上会迎来新的一轮斗争,倘若他留在神宫,必然受到波及,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以玉佑因的名义给魔教去了信。
然后,便是他扮成侍女“护送”这个圣子去到魔教。
他太有趣了,他与那个如兰花一般的男人全然不同,眼前这人举止言谈完全没有那人的矜贵,却奇怪地吸引着他。
真是有趣极了啊。
他想,等天水神宫的事情告一段落,他一定要好好回去观察这个小圣子。
可是事与愿违,小圣子讨厌他,厌恶他。
更令他的心如同置如冰窖的是,他并不讨厌“玉佑因”这个角色。
是的,他讨厌的,仅仅是司徒后这个人。
他在意的人,是楼缎。
楼缎,又是他,为什么自己总是要低他一等?父亲是他的,朋友是他的,就连现在喜欢的人,也要被抢走?
而他听说传闻之中的《邪灵剑谱》在天水一阁时,他觉得,自己的翻盘的时机到了。
他从来都觉得自己是最聪明的,但殊不知,正是他的这份聪明害了自己,每每被功法反噬的时候,他总是会想起还在出岫山的日子,那似乎总是萦绕在鼻尖的兰花香气……
直到走火入魔,全身筋脉爆裂的时候,他迷迷糊糊中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芬芳。
眼前一片混沌,这感觉不好,但这种熟悉的香气萦绕,让死去的痛苦慢慢减少。
也不算太坏。
作者有话要说:本番外建议配合bgm阅读┭┮﹏┭┮
第59章 番外(二)
楼华危有两个爹;他也有两个名字。
一个是被他叫做父亲的人,他随父亲姓的名字叫做楼华危,是自己的大名。
一个是被他叫做爹爹的人;他随爹爹姓的名字叫做阮大柱;是自己的小名。
虽然自己的大名很奇怪;小名很雷人;但是这并不妨碍楼华危对自己两个爹的感情。
假如要他说实话……他甚至更喜欢那个给他取名大柱的爹爹。
楼华危是武学奇才,父亲在自己身上花了很多心血,想要将自己培养成新一代的魔教教主;所以这就代表着他跟爹爹并没有很少的时间在一起。
他在练武,爹爹在和弟弟玩皮球。
他在练武,爹爹在和弟弟荡秋千。
他在练武;爹爹在和弟弟捉蝴蝶。
虽然自己和弟弟得到的都是一样的;衣服一样的;吃的一样的;可是爹爹总是笑眯眯的;父亲总是板着一张脸;他还是更喜欢和爹爹在一起。
虽然楼华危觉得,爹爹有时候思维跟别人不太一样。
譬如说,爹爹突发奇想要在魔教举行什么“超级教众歌唱选秀比赛”,鼓励全魔教的人都参加,他自己充当评委,开幕的时候,爹爹作为嘉宾走上台给大家演唱了一首歌。
那首歌楼华危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爹爹说,那叫《爱的供养》。
虽然爹爹唱得非常忘我,但是他唱歌实在是太难听了,但是为什么父亲还听得那么投入呢?
“哥哥,爹爹唱得什么呀?”楼华祯扬起小脸,不明不白地问道。
“呃……”楼华危语塞,“我也不知道。”
“祯儿听到一句‘菩提下静静地观想’,”楼华祯眨眨眼睛,“是在吟唱佛家歌曲,所以祯儿听不懂吗?”
楼华危嘴角一抽,他看着弟弟黑白分明的眼睛,只好点点头:“或许是吧。”
“爹爹好厉害哦!”楼华祯不明所以地鼓起了掌。
楼华祯长得可爱极了,白白嫩嫩的小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楼华危经常看见爹爹抱着他,还捏捏亲亲楼华祯的小脸。
楼华危看了看自己的腿。
他长得实在是太快了,加上习武的原因,他长得很高,又比楼华祯长几岁,现在身高都快赶上爹爹了,所以要爹爹抱自己是不太可能了。
是不是因为爹爹没有办法抱自己,所以就不喜欢自己了呢。
楼华危看着低头啃着麻糬的弟弟,心里第一次产生了“爹爹以后完全不喜欢我”的危机感。
楼华危深思熟虑了好几天,决定和弟弟吸取经验,爹爹不是喜欢弟弟吗,那么他就模仿弟弟好了。
模仿一个人,首先要从言行举止开始,譬如说,他从来都是自称“我”,但是弟弟都是自称“祯儿”。
祯儿祯儿,这样叫自己也不嫌肉麻。
哼,但是爹爹就吃这一套。
弟弟还喜欢吃麻糬,爹爹也喜欢吃,爹爹和弟弟总是在一起吃,有时候还会喂弟弟吃。
可是楼华危深深忧虑了,他不喜欢吃麻糬,因为麻糬黏黏的,软软的,有一次他吃了一点点,就被卡住了喉咙,最后还是父亲在他背上击了一掌,才把他喉咙里的麻糬解救出来,不然那一次他就噎死啦。
从此以后,他就非常非常讨厌吃麻糬。
可是爹爹喜欢……
好吧,他可以忍受。
弟弟还有什么小习惯呢?楼华危坐在小板凳上托腮凝思。
黄初春正好路过,看见了他。
黄初春是左右护法第一个孩子,长得跟小兔子似的,呆呆的笨笨的,还总是爱哭,跟他那个凶悍如野兽一样的弟弟黄深秋一点也不一样。
黄初春有点怕楼华危,他看见楼华危,楼华危挑起一双凤眼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黄初春当场就要哭了。
“少……少主……”
“哼!”
楼华危也不喜欢黄初春,因为爹爹也夸过黄初春可爱,黄初春哪里可爱了!
爹爹还夸过黄深秋可爱呢!仔细想想,爹爹除了自己,出岫山的孩子几乎都被他夸过可爱。
这么一想,楼华危更生气了。
黄初春站在一旁,看着楼华危阴晴不定的脸,腿都要吓软了,他鼻子动了动,又要哭。
楼华危看他这个样子,不由得心烦:“哭哭哭,你怎么就知道哭呀!真讨厌!”
黄初春一听楼华危凶他,还说他讨厌,觉得更委屈了,张嘴就哭,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儿背过气去。
他哭起来虽然没有惊天动地,但是很快右护法就赶过来了。
右护法本来叫黄初春去学写字,等了好久也没有来,便去寻他,大老远的就听见了孩子的哭声,连忙赶了过来。
虽然右护法没有责备楼华危,但是那眼神分明是带了一点责备的。
楼华危真是委屈死了。
而且这件事情,很快就被爹爹知道了。
“危儿欺负初春?”爹爹坐在椅子上一边吃葡萄一边吃苏州来的云片糕,瞪着两只眼睛看着楼华危。
黄初春还在一边抽抽搭搭,楼华危真是讨厌死了他了,黄初春这么一闹,爹爹要更讨厌自己了。
楼华危真是越想越伤心,他觉得自己真是委屈死了,从小爹爹就不喜欢自己,从来不抱自己,也不夸奖自己可爱,自己明明没有欺负黄初春,还要被冤枉。
真是冤枉死了!委屈死了!伤心死了!
于是楼华危嘴一瘪,也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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