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早晨的空气果然清新异常,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早起的经验,于是贪婪地深呼吸,菜走出楼门没有两步却发现一部熟悉的车子停在那里,他有点迟疑,因为不敢相信,只是本能指使她一步步靠近。
车内的人忽然抬起头来,苏夕冉停住了脚步,怔怔立在原地,怎么会是他,他为什么回来?许多个问好在脑中回旋,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指使那样静静望着对方,背景是苍翠的垂柳,依稀可以听到小鸟的鸣叫,静谧而安好,仿佛可以这样千年万年。
最后是周峪珲低沉的生意打破了沉默,“棠棠,陪我待一会儿吧。”
她很想说不,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拉开车门坐进去,抬眼看到打开的烟盒,里面已经空了,周峪珲没有说话,脸上是掩不住的疲倦,往日眼中的卓然笃定已经荡然无存,他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只听他低声说,“我父亲前天去世了。”
苏夕冉很是震惊,没有办法说出半个字,周峪珲继续道“是心脏病,老毛病了,这几天总是担心翌珹的下落,我。。。。。”
他没有说下去,伤痛和难以名状的愧疚浮在他的脸上,她伸出手覆在他的手臂上,他半响没有动作,后来忽然将她揽在怀中,如同曾经千百次那般,紧紧搂着她,他的呼吸灼热而急促,喷在她的耳朵上,有些微微的痒。
“棠棠。”周峪珲艰难低开口,“你知道吗?我曾经无数次的想摆脱他,十几岁的不住地想,如果我不是周鑫年的儿子,会不会幸福一点,我一直都在恨他,直到他生命的最后时分,我都想着怎么离开他,不受这个家的影响和控制,可是当他终于离开了我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做错了这么多,直到今天我才发现。。。。。。”
他的声音一点点低下来,“我忽然觉得自己很是失败,真的。。。。从前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曾有,现在才发现,原来那些东西一直都在,只是我留不住。”
尾音淹没在空气中,苏夕冉想不出什么话可以安慰他,只是窝在他的怀里,静静听他的心跳,一下一下,依旧坚实而有力。
仿佛过了很久,他的呼吸终于平缓下来,像是已经睡过去,长长的睫毛覆下来,像个小孩子,眼底是淡淡的阴影,眼角眉梢都透着无声的疲倦。
这样的片刻,美得好不可思议,苏夕冉几天来的坚持仿佛正在松动,只要用一点点力,就会土崩瓦解,她恨不能使时间就在这里停滞,不要什么永远,不要什么未来,不要承诺,这世界上只有他和他两个人,就这样待在一起,知道时光的尽头,可是,那也只是他的奢求而已,他们终究要回到现实中去,去面对各自的问题。
苏夕冉从他的怀抱中挣脱,轻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周峪珲睁开眼,有那么一秒钟的迷惑,随即又恢复到了从前的模样,笑容有挥散不去的苦涩,“四点,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
她将那只打开的烟盒合起来,随手扔到后座,“别再抽那么多的烟了,回去好好休息,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做,等会儿叫司机来吧,不要自己开车回去。”
他望着他的眼镜,“棠棠,我不想失去你。”
苏夕冉张了张嘴,有些话已经到了嘴边,却被他生生咽下,某些事情在脑海里转了一个圈,一些想法生生被压下来,他做出一个另外的决定。
转过头去,轻轻打开车门,咔咑一声,仿佛是从另外的世界回到人间,她听见自己说,“对不起。”这样简单的三个字,三个短短的音节,自喉中发出,与唇齿间打一个转,在舌尖轻轻颤动,让人苦涩不已,仿佛苦情据注定的那个结局,没办法改变,没办法挣脱。
他走得很快,几乎是逃一样地上了楼,回到家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气,不敢站在窗前,害怕发现熟悉的那个影子,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就这样冲下去,他给了他第二次机会,而自己给他的依然是这样的回应。
楼层这样搞,仿佛只手就可以摘下星辰,而她,最后可以给予只是这样决绝的别离,如此残忍的自己,让苏夕冉不想面对。
洗澡,吃饭,给家政阿姨打电话,收拾好东西去医院的时候,她还是刻意低转过头,那辆车已经不再那里。
苏夕冉一向对医院没有什么好印象,千篇一律的气味,凉薄,干燥,凛冽,药水,痛苦,或者死亡,可是这次住院,居然同度假一般,宽敞的独立病房,室内总是窗明净,室外绿树成荫,走廊里的脚步声总是很轻巧,每天在弥散着花香和消毒药水混合的空气中醒来,觉得很是安定。
童颜没有对任何人透露他住院的消息,所以并没有什么人来探望,除了童颜和吉他助理便是每日送饭送汤的阿姨,每日各色补血的汤水灌下肚去,没过几天苏夕冉便觉得自己脸圆了很大一圈。
每天都安排了各种各样的检查,做骨髓穿刺简直要了他的半条命,所有的检查做完之后只剩下了等待,等待命运给他一个结果,心中忐忑得紧,觉得度日如年,恨不能马上就知道结局。
百无聊赖的时候就打开随身带着电脑听歌看网页,居然看到了关于周鑫年葬礼的报道,只有寥寥几张照片,可以看到周翌珹泛红的双眼和周峪珲坚毅的侧脸,陆华的照片拍的并不甚清楚,面目模糊,看不清楚表情。
周鑫年的葬礼她并没有去,因为不想再给他造成什么困扰,不想再给人一些可以利用的话题,从媒体的报道里已经知道了大半的情况,天威在周峪珲的支撑下没有出现太大的状况,贰周翌珹在被困山区多日后终于被救出,自千里之外归来等待他的确实父亲的葬礼,说起来便让人唏嘘不已。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在屏幕上,他的眉头,他的眼角,他的唇。。。。。那些无比熟悉的轮廓,心中的苦涩慢慢泛上来,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那只水晶球上,入院的时候她执意带了来,童颜还笑着说,“又不是一辈子不出院,还想随身带着心爱之物?”
他只是笑着说,“这是我的幸运星。”
苏夕冉的眼睛从水晶球上移开,抬起脸来便看到窗外的垂柳,也许是起了风,柳丝随风轻摇。
随手关掉网页和上电脑,对面病房的小男孩在这个时候跑来串门,摘下口罩笑着问她,“姐姐,你做骨穿的时候,怕不怕?”
她于是笑着摸摸他的头,“你不怕,姐姐也不怕。”
小男孩的保姆在门口微笑着招手,他欢欢喜喜低跑了出去,童颜正好抱着花走进来,打捧洁白的海芋,放在床头柜上,香气一点点弥散。
童颜忍不住感叹,“多可爱的一个孩子,只可惜得了这样的病,住院成了家常便饭,听说他爸爸受不了这样的压力,早已经跟他妈妈分居了,幸好外公家底殷实,医药费不是问题,现在只等着合适的骨髓做移植,不晓得能不能等到那一天,可怜小孩子小小年纪被病痛折磨,父亲还不在身边。”
苏夕冉望着那捧海芋出神,半响才说,“如果明天是那个结果,你就帮我把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了吧。”
童颜却迅速打断他,“不许瞎说。”
他只是淡淡小小,“也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只希望痛苦是一个人的事情。”
童颜沉默着走进洗手间,出来的时候斟酌着开口,“如果确诊了,这样大的事你不准备告诉周峪珲吗?”
苏夕冉没有说话,只是拿起那只水晶球放在手上,半响才说道:“这几天一直在回忆我这几年走过的路,才发现我最好的东西都是他给我的,现在我可以为他做的,也只是让他有一个平静的生活,不再为我的这样那样的室困扰。”
蓝色的水晶折射了太阳的光,忽然变得刺眼起来,童颜觉得自己眼睛发酸。
骨髓穿刺的结果在第二天早上出来,虽然嘴上不说害怕,但是苏夕冉心中还是存了一份忐忑,医生郑重地对他说,“苏小姐,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一个?”
第五十四章 一个人的行李
“那我要先听好消息。”
苏夕冉的双手紧握,深深提起一口气。
医生拿出化验单,对他微笑,“好消息就是骨穿和血十项的检查已经排除了白血病和再生障碍性贫血的可能,而且血小板数量没有在下降,这是个好现象。”
苏夕冉和童颜都松了一口气,童颜拎着问,“那么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我们确诊苏小姐换上了tp,也就是血小板较少性衰疲,是一种慢性的血液病,这个病很顽固,好在现在血小板数量虽然偏低,但是情况稳定,不需要住院,但是要避免劳累避免外伤,合理用药注意调养。”
听了医生的话,童颜兴奋地恨不得跳起来拍手,苏夕冉心中长出一口气,仿佛一切都尘埃落地,办完出院手续,他看着小玫在病房里收拾东西,回过头不经意看见护士在整理对面病房,于是随口问了一句,“小弟弟呢,又去做什么检查了?”
护士头也不抬地说,“早上转院了,小孩妈妈找到小孩爸爸,又生了个女儿想给他做脐带血移植,不晓得这次能不能救得了小孩,全看老天了。”
望着空荡荡的病房,苏夕冉不禁怅然。
住院不过一个星期,他却觉得仿佛已经经历过生死,此般重见天日,宛如新生,短短时间内经历了这样多的事,他对自己有了全新的认识和打算,苏夕冉试探着对童颜说,“颜姐,我想暂时离开这个圈子。”
童颜了然地点头,“也好,公司方面我去说,你好好养病,但是如果有什么新的决定,一地要第一个告诉我。”
虽然不是什么绝症,苏夕冉却从此成为医院的常客,有人介绍给她老中医推荐他先做中医治疗,每日都要喝下大腕味道苦涩的药汁,几乎让人觉得味蕾将要失灵,喝完药大把吞下蜜饯果脯的时候才觉得舌头又恢复了功能。
他很努力地治病,很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