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轮到陈青躲闪了,他有些透不过气来。而此时林茵的身体却处在高度的兴奋之中,疯狂的舞蹈和亲吻,让她的身体有了冲动。嘴唇通常被认为是女人的第二性器官,因为它和女性性欲关系密切,嘴唇、舌头、口腔黏膜集中了密集的神经,它是身体里性敏感度很高的区域,所以深吻会令女性兴奋。兴奋到冲动的林茵,这时候像个满不在乎的情场老手似的看着陈青。她问他,你自己住还是和家人住?陈青说是自己住。那好,现在去你那儿怎么样?林茵面带嘲弄地继续挑衅着,陈青哆哆嗦嗦地看着她,林茵的脸上露出胜利者开心的笑容。但这只是个玩笑,林茵接着说,你不要觉得借着酒劲就可以随便占女孩子便宜,即便是世纪末也不行!陈青嘴里我、我、我地想解释点什么,但林茵却丢下他走了,她没和朋友打招呼,就离开了那个世纪末派对的现场。
懵懂的陈青愣怔了一下,这才想起什么似的追了出来,但林茵已经坐进了出租车。陈青成为林茵的男朋友,是后来的事。后来,林茵说陈青当时被吓傻了的样子很可爱,而陈青则说,正是林茵的狂吻让他感到情意绵绵,身体有种要化成水的感觉。也是林茵的那一通狂吻,确定了他们之间关系的基调:林茵始终是强大的施与者一方,而陈青倒像个弱女子似的成了一个被动的接受者与跟随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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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巴:亲吻及其他5
康美丽站在卫生间里,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艰难地打捞青春记忆的时候,林解放的车开进了刘苗苗的学校。在楼下停好车,林解放这才给刘苗苗打电话。在外人看来,他们之间一直是执师生之礼,而林解放找刘苗苗的时候,也从来都是大大方方,无所顾忌,丝毫没有表现出偷偷摸摸做贼心虚的谨慎,在这一点上,刘苗苗很欣赏他的坦然。
刘苗苗很快就下楼来了。坐进车里,林解放问她想吃点什么。林解放知道,刘苗苗是个对吃完全没有要求的女人,但他还是要征求一下刘苗苗的意见。
刘苗苗说:“随便,尽量简单。”
“随便?说到吃,你怎么总是随便啊?”
“那还要怎样啊?吃就是为了填饱肚子嘛。”
“你把吃饭完全当成身体的功能性需要了,就是填肚子,也要讲个色香味吧,起码要可口才行啊。”
“让嘴巴过瘾啊?太浪费时间了。”
“做什么不是浪费时间啊?时间就是用来浪费的,你不是说生命就是个过程吗?过程是什么,就是时间嘛。”
“林总,我怎么觉得这话不太像你说的啊?”
“你是说虚无吗?”
“不是吗?”
“不是的。在中国,吃从来就是生命的意义之一。美食,社交,饭桌政治,都是生命的意义,很能体现‘生命就是个过程’的意思啊。享受美食,社交周旋,饭桌上的角力,都能让人领略到生命过程中的妙处。”
“那是对你和你们这样的人而言,对我就是越简单越好。”
“行啊,那就按你的意思,咱们去个简单点的地方。”
对于吃喝,除了推托不掉的应酬,林解放一直保持着创业初期的平民习惯。也不只是林解放,这个城市的很多老板,都有这样的习惯。与那些豪华饭店相比,这个城市的平民美食,更合适他们的胃口。他们喜欢在最市民化最大众的地方和自己的朋友们坐在一起,甚至可以光着膀子吆五喝六,在这个没有上流社会传统的城市,无论是官员还是富商,在吃的问题上,都还保留着草根的根性。在东新街夜市,在某一个小巷子里,在城墙根,一间桌椅粗糙没有空调熙熙攘攘挥汗如雨的小饭馆里,他们吃到酣畅淋漓时原形毕露的样子,是自在自如而且快活的。
林解放现在把车停在了和平门里的城墙根。十多年前这里是一个热闹的去处,每到夜晚,沿着城墙根挂起一长排红灯笼,被人们形象地称为“红灯区”,尤其是夏夜,人声喧闹,热气腾腾,一个灯下就是一家大排档。现在那些小老板都不同程度地发了些财,搬出去开大酒楼了。现在这里是黑暗而冷清的,只留下唯一一家十年不改的大排档,老板有几个拿手的家常小菜,吸引着那些年的老食客们。老食客的意思,就是他好这一口,好的原因当然是因为其中有乐。在很大程度上,吃其实是一种口腔记忆,与食物本身关系不大。孩子总是觉得自己的母亲做的饭是最好吃的,尽管母亲的厨艺乏善可陈,但对孩子来说仍然是美食,吃母亲做的饭,会有无可辩驳的口腔快感。更进一步地,那么吃实际上就是一种口腔习惯,是习惯强化了口腔记忆,而在记忆的提醒下,吃的时候,口腔快感油然而生。
林解放跟掌勺的老板很熟,坐下就喊,老四样。林解放说的老四样,就是红烧鲫鱼、青菜老豆腐、炝莲花白、炒粉条。老板心会,说,你先坐,马上就好。
刘苗苗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在这黑乎乎的城墙根,一家孤立的大排档,竟然能吸引如此多的食客,这让她觉得新鲜。是因为酒好不怕巷子深,还是因为人们怀旧的口腔?
她问林解放:“你很怀念从前的日子吗?”
“也许是,我说不清楚。但是坐在这里吃饭的感觉很舒服。”
“心理的还是口腔的?”
“都有吧。”林解放对老板喊,“两瓶冰峰。”
要了冰峰汽水,林解放接着说:“人生活中的有些东西,似乎是永远都不会被改变的,就像这冰峰汽水,几十年了,各种新的饮品现在多得让人眼花缭乱,可这冰峰汽水,几十年来,除了价钱从一瓶五分变成了一瓶一块,其实什么都没变,仍然是这个城市卖得最好的饮品。你说是为什么呢?”
“是口腔习惯?”
“习惯?可本质上人的嘴巴是最喜新厌旧最乐于尝鲜的。”
“那就是口腔记忆的作用吧。口腔记忆是个非常神奇的东西,虽然是因吃而生的,但它记忆的不只是味道和口感,同时还记录了生活场景和心理感觉,于是就变得非常坚固了。”
“有口腔记忆这种东西吗?”
“当然,它不仅记吃,还记忆别的,譬如共同生活多年的夫妻,互相之间也会保留着对对方的口腔记忆。”刘苗苗这样说的时候,她的眼神里别有意味。
林解放感觉到了,情绪就有些黯然。正好菜上来了,他转移话题说:“来,尝尝老板的手艺,看你会不会喜欢。”
嘴巴:亲吻及其他6
康美丽不是一个喜欢坐在电视机前打发空闲时间的人,她认为那是家庭妇女的生活方式,内心里,她觉得自己是职业女性、知识女性。丈夫林解放和女儿林茵不在家的时候,她通常是看看新闻,然后就到书房里去,翻翻书,上上网。但是今天她没有心情,吃了保姆做的很可口的面条,就懒懒地靠在沙发上看电视。里面的主持人似乎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而且大多是废话,为了不冷场,她就得没话找话不停地说,两片薄薄的嘴唇不断摩擦着,像是拉稀的母鸡,那张过于鲜艳的嘴就是为了说话才张成了那个样子,她觉得那个女主持有点讨厌,于是换了个频道。
这是那个很受欢迎的关于艺人生活的谈话节目,那个主持的男人,惯于释放催泪瓦斯,看上去憨厚的嘴唇里吐出的不是语言而是瓦斯气体,动不动就要把自己弄哭,同时也要把嘉宾弄哭,然后让观众也跟着抹眼泪。他的嘴也是为说话而生、为煽情催泪而生的,康美丽觉得他更像是一个演技很差但是很努力的三流演员。不过,除了流泪有点夸张,他那张嘴看上去却并不让人讨厌,甚至还有些男人味道。康美丽联想到林解放年轻的时候,也张着这么一张总是不停歇地要说些什么的嘴,政治观点、奇闻趣事、人生感受什么的,可是现在,他们之间却没有多少话说,偶尔的几句交流,也是在床上临睡前的几分钟,更多的时候只是止于问候,他那张嘴里的话,似乎已经说完了。而电视里的这个男人,却总是滔滔不绝地在说,口吐莲花或者口吐瓦斯,那个已经过了六旬的老艺人现在就已经被他催得老泪纵横了。
看着这样的电视节目,很多观众都会跟着流泪。最近这些年,国人的生活因为国泰民安而平淡平静了许多,能让人的情绪强烈爆发的事情在生活中越来越少了,闲暇的日子里人们转而向电视寻求感动,坐在电视机前流泪是很多人尤其是很多妇女的日常状态,这种状态,叫做“常常感动”。可见,被感动也是一种身体需要。如果是平时,康美丽也会感动得流泪,但今天,此刻的康美丽并没有被那个煽情的主持人牵着鼻子走,恰恰相反,她现在很挑剔,挑剔到认为那种貌似令人感动的东西非常虚假。她觉得那不过是一张喜欢说话的嘴巴的快意的表演,是那张嘴刻意地在演它自己的口技,演着演着就演变成了一个滑稽的动人场面。
有些嘴巴,就是为了说话而生的,如果停止了说话,大概就会被憋死;有些嘴巴,则是为了吃喝而生的,吃喝并且说出些名堂来,由味蕾而衍生出饮食语言,就成了所谓的美食家;有些嘴巴,是为了亲吻而生的,嘴唇的所谓性感,就是要煽动异性的嘴唇和身体欲望,譬如安吉丽娜·朱莉的嘴唇,或者,汤姆·克鲁斯的嘴唇。康美丽的嘴唇应该也属于为亲吻而生的一类,从青春期开始,直至人到中年,对康美丽的嘴唇怀有欲望的男人太多了,但她的一生中,却只被林解放一个人吻过。随着那张吻她的嘴里越来越少的话语,被吻的滋味已经越来越淡,淡到有与没有几乎没有什么差别了。
对于电视里和舞台上的人,说话是一种表演;对于政客和教师,说话是一种能力;对于话痨儿,说话是一种娱乐;而在日常生活中,说话是一种气氛,是一种交流,越来越少的话语则意味着气氛的冷淡和交流的贫乏,对夫妻而言,那就是生活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