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落雪
夜里，繁星点缀，清风微凉，徵辰披着粼粼月光，踏过清浅碧草，盘腿安坐在海边的巨石上，就着海风畅饮美酒，神情不喜不怒，看不出有丝毫情绪。
忽而，背后传来清脆悦耳犹如银铃的笑声，带着沁人心脾的清新气息，徵辰正抬首喝酒，微微一怔，不动声色地露出微笑，依旧看着星星点点的远方。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羽落在徵辰面前摇晃着自己的小手，眉欢眼笑，轻身翻转落坐在徵辰身旁，夺过徵辰的酒坛仰头喝了一大口，微抿唇瓣。
徵辰拿过酒坛，嘴角斜斜勾起弧度，柔声道：“会喝酒的女子，多风尘。”
羽落愣了一下，噗地一声嗤笑着弯下腰，笑着说：“当初逼我喝第一口酒的时候怎么不说？还骗我说是仙露，能净化魂魄，增进功力。”羽落抬起头斜眼看着徵辰，似是兴师问罪。
徵辰无奈地摇摇头，当时年少无知，天性顽皮，偶尔偷得师父宴会留下的美酒，便爱上了这清冽的味道，迫不及待地和羽落分享，小时候的羽落被他整蛊数次，最初当然严词拒绝，可是，最终还是没有抵制住美言诱惑，喝了个昏昏醉醉，把师父的藏酒阁弄了个鸡飞狗跳，被禁足了好久，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羽落都不曾理会徵辰。
“喏，生辰礼物。”羽落拿出一个用暗红锦布包裹的东西递给徵辰。
徵辰眸中一亮，咧嘴憨笑，轻轻接过，打开，是一只面人，身着暗色衣衫，古铜肤色，五官分明而深邃，一头浓密的乌发，一双剑眉下却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厚薄适中的红唇扬着明媚的笑容。表面上虽不怎么光滑，印满指纹，但是整个面人的神韵似真人一般。
“怎么样？怎么样？”羽落看着面人蹙着眉头，接着说，“你好像没有这么漂亮呢。”
徵辰一时讷讷，很快愉快地笑起来，问：“这是你做的？”
“当然！我可是费了师傅两大盆的面料，让师傅不眠不休教了我一夜，捏了无数个商逝师兄呢……”羽落一顿，看着徵辰面露黯色，冷意翩飞，不好意思地咂咂嘴，继续说：“呃……最开始是想捏商逝师兄来着，可是怎么捏也捏不像，就随手捏你了，兴许是天天看你看得太多了，你的样子在脑袋里刻得太深了，随手一捏，怎么就捏得这么像呢？”
羽落看着面人疑惑着。也许是商逝师兄的形象在心里过于完美，深怕自己捏得太差配不上他，所以心有旁骛，怎么捏也捏不像。
徵辰一听，看着羽落若有所思的眼眸，释然一笑。
师父非常注重培养他们的才艺，琴棋书画，诗书礼仪，无不精通，但羽落自小喜动，在诗书画这些方面上从不上心，上交的诗作或者书画经常把师父气得不轻。能捏出可以辨识面目的面人，实属不易。
“天天就想着你的商逝师兄，好不容易回来了，怎么不去找他？”徵辰饮一口酒，看着墨蓝的天空，淡淡问道。
羽落也跟着喝一口酒，声音沉沉：“他去陪师父的贵客了，听说，是一个美人呢。”
“哦？”徵辰盯着身旁貌似有些失落的人儿，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说：“今夜清风徐徐，月明星稀，才子配佳人，算得上是一段佳话啊。”
羽落飞来一记铁掌，徵辰头也不回稳稳接住，反转用力，把羽落推下石头，落在松软的沙滩上，自顾自对月朗笑。
羽落迅速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沙尘，指着徵辰大骂：“好啊，你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好歹我可是来给你庆生的，你就这样对我？”
徵辰轻扫一眼羽落，目光似月色寂寞，轻叹一口气，缓缓道：“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明白么，我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
怒气冲冲的羽落突然眉心微动，垂眸哀伤，低头小声嚅嗫：“我只是想要你开心，每年的这个时候，你都一个人默默喝酒，看着北方，直至天亮……”
徵辰面露不忍，跳下巨石，嘴畔勾起笑容，轻快地说：“谁说我不开心了，我只是想吹吹海风，这就要回去了，你也回去吧。”
徵辰抬脚向岛内走去，背影很快被夜色淹没。羽落抬首望着徵辰渐渐消失，心中却洋溢着莫名的忧伤，第一次感觉到，那熟悉的背影有些陌生，冰冷的气息怎么驱赶也不能散去。
清风漾过，清彻地抚过脸庞，树林里的一双黑眸无声轻叹，一阵哀伤。
烟水迷蒙之中的古兰乐阁确实是一个弹琴唱曲吟诗诵词的风雅之地，不似江湖传闻的厉鬼罗刹集聚，令人毛骨悚然的嗜血之地。相反，小桥流水，亭台楼榭，树木茂郁青葱，绿草萋萋如茵，淼淼碧水，梨花堆雪，整个梨花岛与世尘隔绝，倒是一个住着一个大家族的世外桃源。误闯小岛的渔民没有一个人怀疑过这是江湖第一杀手组织的秘密基地，岛上的每一个人都双手沾满鲜血，杀人如麻，绝不留情。
这几日，商逝一直陪着白柔，前一段时间因无意受伤，被仇家追杀，被商逝救下，暂住梨花岛修养。
羽落看着左阳楼前的一对璧人愤愤然，恨恨地揪着身旁矮树的枝叶，不一会儿，矮树本就稀少的嫩叶都被羽落撕碎撒在地上，冷风瑟瑟，光秃秃的枝桠簌簌乱颤。
商逝一袭白衣，衣裾飞扬，迎风吹箫，箫声悠悠，行云流水，苍凉深沉，若虚若幻，洋洋盈耳。
白柔嫣然坐在石凳上，身着一袭粉色霞光纱衣，头发在左边挽着一个髻，有几朵珠花点缀，累累珠玉栩栩如生，颇有生气，右边插着一支玳瑁凤钗，凤口里垂下长长的翡翠流苏，耳坠粉色珠串，白皙如玉的脖颈挂着一颗圆润的东珠坠子，更衬得冰肌玉骨。白柔微微侧首看着商逝莞尔一笑，犹如出水芙蓉，清新亮丽，垂眸回首，一颦一笑动人心魄。
“嫉妒了？”徵辰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羽落身后，看着左阳楼前的一对人儿，抿唇笑言道：“果然才子佳人才是绝配。”
羽落怒瞪徵辰，气呼呼地说：“什么绝配，我和师兄才是绝配，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感情那么深，白柔根本不算什么！”
徵辰闻此言，淡淡一笑，挑眉道：“从小一起长大就叫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当然！”羽落丢给徵辰一个大大的白眼，继续看着商逝和白柔紧咬红唇。
徵辰不以为然，想了一会儿，嬉皮笑脸地冲着雨落说：“那我和你还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呢。”仿佛无意一般，眉间的深以为然一闪即逝。
羽落一掌拍向徵辰凑过来的头，气恼地说：“无猜你个头，从小到大我被你整得还不惨吗？我们之间还有基本的信任吗？”
徵辰轻轻一挥，打落羽落拍来的手掌，若无其事地说：“好，好，好，下次有困难别叫我。”
“不叫就不叫。”羽落冷哼一声，不再搭理徵辰。
“哼。”徵辰也冷哼。
徵辰正欲离开，一时没注意商逝正向这边走来，商逝笑吟吟对着他们说：“落儿，又和徵辰吵架了？”
羽落莞尔一笑，迎面走去，轻快地回答：“没，我们说笑呢。”
徵辰站定，对商逝含笑施礼。
商逝低头看着羽落，俊美的双眸里有道不尽的温柔，羽落雪白的脸颊透出红晕，低头弄衣袖，不敢再直视商逝的犹如春水清波一般漂亮的眼眸。
“落儿，白柔姑娘想要看你跳落雪舞，你可以跳给她看吗？”商逝柔声道。
羽落娇小的身影微微一颤，旋即扬起灿烂的微笑抬首说：“好啊，”轻轻一顿，眸光变得黯淡，“但是，师兄，落雪舞我已许久未跳，有些舞步忘记了，待我好好回忆，准备准备再来献丑，好吗？”
“那明日吧，羽落姑娘。”白柔从商逝背后走出，迈着细碎优雅的步子，盈然一笑，温美笑靥洗尽铅华，楚楚道，“听闻羽落姑娘落雪一舞惊天下，我有些迫不及待观看姑娘的曼妙舞姿了。”
羽落略一迟疑，半带轻笑说：“好啊。”转身走向徵辰，“徵辰，你不是有事要和我说吗？那我们走吧。”
晶莹剔透的眸子透露着些许哀求，唇角有意无意抹出一丝苦笑。
徵辰目光一沉，一手拉过羽落，温润的声音里夹杂着肃冷对商逝说：“是啊，师兄，我们还有事相讨。”
羽落回首歉然一笑，随着徵辰快步跟上。
梨花湾里种着成片不知年岁的梨花，随着春雨生，又伴着清风落。细风微摇，漫天花雪纷然而下，落了一身一地，落满了整个天地，暗香氤氲着凋零，弥漫出消亡前的哀伤。
徵辰把羽落带离商逝的视线之后，便拂袖不悦而去，留下羽落呆呆一人恍惚走到梨花湾。
暮色浮起，梨花飞舞，洁白如玉，纷纷扬扬，春日里微凉的冷风轻轻掠过，衣角翻飞，少女起舞弄影，忽而轻扬长袖，忽而仰面翻身，芳花随着舞姿飘飞，身姿随着花瓣婉转，步态空灵，素影轻动，犹如人舞落雪中，雪落人舞内。
此舞至今只有两个人见过，一个是徵辰，见证了落雪舞的编成，一个是商逝，欣赏了落雪舞的婀娜。
“徵辰，你说，师兄会不会喜欢这支舞啊？”溶溶月色下，羽落急促不安地问。
“喜欢喜欢。”徵辰支着下巴不耐烦地回答。
少女梨涡浅笑，不紧不慢抬手轻拈落英，凑至鼻尖，淡淡一闻，转身走入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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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卑微
羽落一夜辗转反侧，到了深夜才勉强闭上休息了一会儿，清晨，起床时，只觉疲惫不堪，但不知为何竟一丝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