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到世界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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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到世界尽头-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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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到世界尽头(一)(1)
生活,生活中没有幸福。
  生活就是:扛着痛苦的“我”穿行世间。
  而存在,存在即幸福。存在就是:变成一口井,
  一个石槽,宇宙万物像温暖的雨水,
  倾落其中。
  ——米兰·昆德拉《不朽》
  1
  “早上好!”他朝着兼作厨房的客厅里喊。
  他把早餐用的餐具放在桌上,顺手拧开电视机。给玛丽发了个短信。睡得好吗?梦见你了。这才断定我醒了。'1'
  电视屏幕上只有雪花。他从奥地利国家广播电视台转到德国电视一台。没有图像。他一个台一个台地换,德国电视二台、卢森堡电视台、德奥瑞三联卫星电视台、意大利电视台:都是雪花。维也纳地方台:雪花。美国有线电视新闻台:雪花。法国电视台、土耳其电视台:收不到。
  门前的踏脚垫上没有《信使报》,只有一张旧广告,是他此前犯懒没扔掉的。他摇着头,从走道里一沓上星期的杂志中抽出一本,回到他的咖啡旁。通知退订,他在脑子里记下一笔。上个月他就有一回没收到报纸。
  '1' 德语“我爱你”的简写。——中译注,下同
  他打量了一下屋子。地板上散乱地扔着衬衣、裤子和袜子。橱柜上堆着昨晚的餐具。垃圾都有味儿了。约纳斯做了个鬼脸。他真想到海边去待几天。还不如陪玛丽去看亲戚呢,尽管他讨厌走亲戚。
  他正要再切下一片面包时,餐刀一滑,深深地切进了他的手指。
  “见鬼!噢!怎么搞的……”
  紧咬着牙,他把手放在冷水下面冲,一直冲到不再流血。他仔细查看伤口。这一刀直切到了骨头,但是看起来并没有伤着筋腱。约纳斯也没感觉到疼。在他手指上,一个干净的大口子张着嘴,他能看到骨头。
  他觉得恶心发虚。他用力深呼吸。
  他眼前所见,是从未有人看到过的。他自己也从未看到过。他和这根手指已经一起生活了三十五年,但手指里面是什么样子,他并不知道。他也不知道他的心脏或脾脏是什么样子。这倒不是说他特别想知道,恰恰相反。可这白森森的骨头毫无疑问是他身上的一部分。而他直到今天才看见。
  等把手指包扎好,把桌子擦干净,他已经没胃口了。他在电脑前坐下,想把电子邮件调出来,再浏览一下世界新闻。浏览器的开始页面是雅虎的主页。但是雅虎主页没出来,却出来一个服务器错误报告。
  “今天真是活见大头鬼了!”
  他还有点儿时间,于是又去拨号上网。但是转接号码的线路却连不上。他让拨号声响了好大一阵子。
  在公共汽车站,他从公文包里拿出报纸周末副刊,前几天一直没时间看。上午的太阳很晃眼。他在上衣口袋里掏摸,接着才想起来,太阳镜放在衣帽架的小柜子上了。他查看了一下,看玛丽是不是回了短信。他又拿起报纸,翻到“美丽家居”那几页。
  他很难集中精力看报纸上的文章。有什么东西让他觉得不对劲。
  过了一会儿他注意到,他总是在一遍又一遍地读同一个句子,却不明白说的是什么。他把报纸夹在腋下,走了几步。他抬起头来,这时候才发现,除他以外,一个人也看不见。街上既没有人,也没有汽车。
  开玩笑,他脑子里闪过这念头。要不然:一定是个公休日。
  对呀,这就说得通了:是个公休日。在公休日里负责拨号线路的技工总是慢腾腾地修理出故障的线路。公共汽车发车的间隔时间也更长。街上的行人也少得多。

一个人到世界尽头(一)(2)
可问题是7月4日不是公休日呀。无论如何在奥地利不是。
  他走到街角那个超市。关门。他把前额贴在玻璃上,用手挡着光往里看。一个人也看不见。那就还是公休日。要不就是罢工了,只是他没听到宣布罢工的消息而已。
  他又回头走向公共汽车站,一边走一边往回看,看39A路车会不会从街角拐过来。
  他给玛丽的手机打电话。玛丽没接。甚至连线路都没接通。
  他拨他父亲的电话。他父亲也没接。
  他又试着往办公室拨。没人接。
  给维尔纳和安娜打都没人接。
  他迷惑不解地把手机塞进上衣口袋。就在这时他意识到,四周静得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他回到家里。打开电视,雪花。打开电脑,服务器错误。打开收音机,沙沙声。
  他在长沙发上坐下。脑子里一团糨糊理不出头绪。两只手都汗湿了。
  留言条墙板上钉着一张污渍斑斑的纸条,他看着上面的数字,那是好几年前玛丽给他记下来的。是玛丽妹妹的电话号码,玛丽去英国就是去看她妹妹。他拨了号。铃音听起来和奥地利的电话铃音不一样。更低沉,而且每次响铃都是两声短音。他在把这声音听了不下十次之后,放下了听筒。
  他这回从家里出来时,先偷偷地往左右两边看。他一步不停径直走到自己的汽车那儿。有几次他扭头往回看。然后他站住仔细地听。
  什么声音都没有。既没有匆忙赶路的脚步声,也没有清嗓子声和喘气声。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丰田车里闷得叫人喘不上气。方向盘热得烫手,他只能用大拇指下面的手掌和包着纱布的食指去碰。他把车窗摇了下来。
  外面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他摁下按钮打开汽车的收音机。沙沙声。所有频道全一样。
  他开车驶过空荡荡的圣城大桥,要在平常,那上面总是汽车一辆挨着一辆开不起来,他顺着滨河路向市中心开去。他一路上都在寻找有生命的东西。或者说是在寻找某种迹象,某种至少能够告诉他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迹象。可是目力所及,看到的只是停在路边的汽车。这些车全都停得规规矩矩,好像车子的主人刚刚走进街边楼房不久似的。
  他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在自己脸上挠了几下。
  “嗨——!喂——!”
  在弗朗茨·约瑟夫大街,他被雷达测速仪闪拍了一下。因为开快车能给他带来安全感,所以他的车速超过了七十公里。他拐弯开上内环路——这条路把维也纳市中心同其他城区分开,继续加速。到施瓦岑贝格广场时,他还考虑了一下要不要停车上楼到办公室去。但接着他就以九十公里的车速从国家歌剧院、城堡公园和霍夫堡皇宫旁飞驰而过。最后他刹车减速,穿过英雄广场的大门。
  满世界都没有一个人。
  在一个路口的红灯处他猛踩刹车,车轮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车子停了下来。他熄了火。除发动机罩下面的噼啪声外听不到别的声音。他捋头发。使劲抹脑门。双手交叉扭来扭去,指节捏得格格直响。
  突然间他发觉,甚至连鸟儿都看不见一只。
  他驾车在第一区里高速绕了一圈,又回到施瓦岑贝格广场。他从右边拐下去。他在下一个街角后面不远处停了车。这栋房子的第三层楼上就是施密特公司。
  他四处张望。站在那里,仔细地听。他朝十字路口走了几米。细心观察各条街道。只有停在路边的汽车。此外一片空寂。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一个人到世界尽头(一)(3)
手在前额上遮挡着阳光,他抬头看楼上的窗户。他喊了几声女老板的名字。他用力推开这座老房子沉重的房门。陈腐阴凉的气息迎面扑来。外面的阳光太耀眼,他不由得眨了眨眼睛。走廊里很暗,像往常一样又脏又破。
  施密特公司占用了整个第三层楼。一共有六个房间,约纳斯一个个房间全走了一遍。他没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电脑显示器全都好好地在写字台上放着,旁边是一摞摞文件图纸。墙上挂着鲜亮刺眼的画,是安青格尔 '1'的《作画的婶娘》。女老板玛蒂娜的室内盆栽仍在窗边老地方搁着。佩德森太太布置的儿童角里躺着皮球、积木和塑料火车,就像是有人在那儿玩过刚刚走开似的。过道上到处堆着大包大包新到的商品目录。就连屋里的味道也没变。一股木头、布料和纸张的混合味儿,对这种味道,要么马上就会习惯,要么过上几天就得辞职走人。
  在自己的写字台前,他重新启动电脑。他试图连接上网络。
  页面无法显示。可能出现技术故障,请检查浏览器设置。
  他用鼠标点出地址栏,打上:
  页面无法显示。
  页面无法显示。
  '2'
  页面无法显示。
  请尝试如下操作:用鼠标点击刷新,或者稍后重试。
  他又一次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陈旧的木地板在他鞋子底下咯吱咯吱地响。他仔细寻找上周五晚上还不曾有过的东西。他拿起玛蒂娜的电话,拨了几个储存在里面的号码。听到的是自动应答机的回答。他磕磕巴巴地胡乱说了几句话,最后说了自己的电话号码。他
  '1' 西·安青格尔(Siegfried Anzinger,1953— ),奥地利著名新生代画家,奥地利“新绘画”的代表人物。
  '2' 这三个是奥地利广播电视台、美国有线电视新闻台和卢森堡电视台的网址。不知道接通的是谁的电话。
  在烧茶的小屋里,他从冰箱里拿了一罐汽水。他一口气就给喝光了。
  咽下最后一口后他猛地一下转过身来。
  一个人也没有。
  他又去拿第二罐,同时紧盯着房门。这回他喝一口停一下,想听听有什么动静。结果他只听见罐里碳酸汽水冒泡的嘶嘶声。
  马上给我打电话!约纳斯。
  他把便贴留言条贴在玛蒂娜的电脑显示器上,也不再去检查别的房间就匆匆出了门。门上是弹簧锁,他没有锁门。他一步三级跑下楼梯。
  他父亲在第五区已经住了有几年了,在吕迪格小街。约纳斯很喜欢这一带。但是这套房子他却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太暗,位置太靠里。他最爱在屋里从上往下观赏街景。而他父亲则更喜欢让路上的行人朝屋里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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