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半整,我准时到达。
说心理话,我不怵高官和权贵,却不知道如何应付这样的场合,我有些茫然了……
就在这时,包房的门开了,我看到倪落尘噙着一抹淡然的微笑,一身半正式半休闲的装束,翩翩走了进来。我恍然大悟,原来宴会的主角依然是他。
“倪总,很准时嘛,有军人的作风。”
听到几个人奉承的说道,我不禁有些失笑。明明是最后一个到场,而且整整迟到了三分钟,何来准时?
人,能不能不要这么虚伪。
倪落尘看了看我,才微笑着和大家打招呼,他被安排在县长身边坐下,正好与我相对,而徐颖坐在了他身边,我便安静的看着他,和他身边的人。我发现他并没有因为自己年轻而显得过于谦逊,而是尊贵的神态中,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从容和老练,我这才真正的领会,倪落尘人生的角色,并不仅仅只是时尚设计师和丈夫,他也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和所谓的社会上流人物。
宴会进行了二十分钟左右,倪落尘也许是因为有些疲惫,显得情绪不高,极少开口说话,大家为了调动他的情绪,便轮番上前给他敬酒,他每次端起酒杯,都会不动声色的看我一眼,然后礼貌的用唇沾了沾杯缘,表示心领了。也许是因为他的微笑有着淡淡的疏离感,劝酒的人也并不勉强,我便多少有些放心了。
整个晚宴,上有县级领导,下有驻守部队的团级干部,更有他们尊贵的客人倪总裁,所以我这个小小的正营级便显得无足轻重了,大约半个小时后,我找个借口匆匆离开了宴席。
…
来到外面,我轻轻呼出一口气。
今天的夕阳很特别,一轮粉红粉红的圆镶嵌在灰色的云层中,边缘整齐,没有散发一丝光芒,我很难分辨它是美的,还是不美的,只觉得很奇怪,有一种想要伸手去触摸,探究它是否真实的冲动。
“乐雪,你吃好了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徐颖出现在了我身后,我转身笑道“你怎么也跟我出来了,辛苦了一天了,快回去吃饭吧。”
“我是出来透口气的,倪总平时很少应酬,所以我和你一样,也不习惯那种场面……”她说了一半,终于领会出我的意图了,便又笑着说道“放心吧,倪总的酒量目前还可以应付,我一会就回去。”
我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我们便一前一后走到了军营的操场中间。
一缕晚风,将徐颖的长发轻轻吹起,又散落下来,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夕阳,轻声说道“我和倪总一起在法国留学,我们两家是世交,所以很熟悉……”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和我讲这些,只是觉得她的声音也如她的长发一般,有丝飘渺。我笑着点点头,看来,关于倪落尘的事,我总是要避免不了从别人的口中得知了,只是我有些好奇,为什么徐颖这么优秀的女人,至今还没有谈恋爱,结婚?
“你别看他的才华和社交能力,其实他是个很沉默的人,是和你结婚后,他才变了。你们拉练回来,我发现他总是笑着,我还从来没见过他会笑得像个孩子……我想,也只有你,才会真正给他快乐吧……”
“……”
徐颖离开时,我一直望着她的背影,我总感觉她有些话想对我说,是关于倪落尘的,也许她还不确定该不该说吧。
…
回到办公室,写好了拉练训练总结,和学员的成绩评比后,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来到学员食堂,打听了一下晚上的伙食,听说是‘丰盛无比’,我这才明白,倪落尘为什么答应我不去参加接风晚宴,后来又出尔反尔了,他了解我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又第一次独立担当领导职位,很多社会关系都不懂得如何去协调,他便暗中帮了我一把。只是要应付一个自愿兵,竟然拐了一个这么大的弯子,真是劳师动众了。
我笑着走去学员宿舍,此时,熄灯号刚刚吹响,已经是晚上十点整了,整个军营陷入了无比安静的氛围。
远处,是城市的华灯,一明一暗便是两个世界。
突然,赵队长从我身边匆匆跑过,我急忙喊住了他“你去哪?”
“实验课用的尸体标本刚刚送到,我去卸车。”
“怎么这时候送到,半夜三更的……”
“说是车坏在路上了。”
“那我跟你去……”
“你,行不行啊?”赵队长犹豫地看了我一眼。
“怎么不行,别把我当女人看。”我笑着回答他,在部队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把女人当人男人使,把男人不当人使。
经过一条僻静而又细长的小路,我们才看到作为实验室的那几栋旧瓦房。房子很旧,四周黑漆漆的,只有门前那辆卡车发出昏暗的灯光,几名工人倚在车前吸烟,一明一暗的烟火,在僻静的环境中显出几分诡异。
赵队长打开实验室的门,把灯点亮,我才发现实验室的照明,竟然用的是四十瓦的灯泡,在空旷的房间里轻悠的晃动。
“帮一下忙。”
听到工人的话,我急忙伸手去接,才发现,抬在手中的竟然是一具完整的尸体标本,暗红色的肌肉与暗黑的面孔一目了然,一股福尔马林刺鼻的气味在鼻翼间飘动,那一瞬间,我几乎要呕了出来……
“行不行?”
或许是看我脸色不好,赵队长紧张的问了一句。我摇了摇头,咬牙坚持着,心里却突然涌出一股委屈,想找个温暖的地方去哭诉。
大约十几分钟的时间,我们把四具尸体全部摆放在四个实验室的实验台上,后来,他们搬运支解的四肢和人体骨骼时,我没有再去帮忙,只是站在一旁,安静的等待。我突然想到,在拉练的一个晚上,倪落尘躺在帐篷里问我,觉不觉得做军人辛苦,我当时只是笑着摇头。如果他现在问我,我想我一定会扑在他怀里,哭个痛快。
“乐雪,走吧。”
赵队长轻轻叫我,我才知道几名工人已经上车走了,他关好门后,我俩走出了一段距离,才想起忘记了熄灯,待我俩回头后,那几个实验室的灯竟然先后诡异的,自己熄灭了……
我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赵队长急忙说道“可能是灯坏了。”可他的声音分明也带着一丝没有着落的惶恐。
我俩没有再说一句话,脚步急急的向营区走去,一道暗淡的月光将小路两旁的树木,打成一片阴森森的影子。
我一直提着一口气,回到营区,匆匆和赵队长告别,便向那座两层小楼的招待所走去。
倪落尘的房间没有熄灯,我一推门,门便开了,他正衣裳半解的坐在电脑前工作,见我进来,便笑着迎了过来。此刻,我毫不犹豫的扑进他的怀里,大哭起来……
“怎么了?嗯?快告诉我怎么了?”
“倪落尘,我想回家……”
我只感觉他的手一直温柔的抚着我脊背,宽阔的胸膛让我感到无比的安慰和温暖。我哭了多久,他便抱了我多久,抚慰我多久,直到我哭够了,才语无伦次的把刚才实验室那一幕讲了出来。他笑着责怪我,说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要他陪我一起去,然后又说,一定是凑巧灯坏了……
他的笑容总能给我一种无形的抚慰,很快我便恢复了自信,他便笑我,说又是一副坚强的女军人模样了。我在他房间洗了澡,没想他连睡衣都帮我准备好了,也不知道他是在哪里,是什么时候找来的中药,帮我泡了一会脚,说是活血消肿的。
后来,我困乏地躺在他床上,他便坐在床边给我按摩,他每按一下,身体便传来一阵剧烈的酸痛,接下来便是酥麻而又轻松的感觉,很舒服。
我迷迷糊糊地问道“像你这样的帅哥,按一次摩得多少钱啊?”
“不要钱。”
原本快要睡着的我,突然被他认真的回答,给笑喷了。这是属于倪落尘的幽默吧,总是在别人开玩笑时,他认真地涂抹上一笔。
后来,我真的太困了,只记得睡着前告诉他,做军人挺好的,至少军婚是不允许有人轻易来破坏的。
他说,这是什么逻辑,婚姻的质量是不能靠这些来保障的。
再后来,我睡得人事不知了。
…
起床号吹响后,我急忙从招待所回到自己的寝室,换上一身干净的军装。
今天是开学后,第一个早操,雾气朝朝的清晨,校园里响起了纯正的一二一的口号声,我一直认为这是生命中最美妙的音符,总是使人精神倍至。
远远的,我看到倪落尘的身影,他大概不喜欢跑步,只是跟在走操的几名女学员身后,慢悠悠的走着,我想如果他要是知道那些学员是因为生理现象,才去走操的,他一定会尴尬不已吧。想到这,我笑的再也跑不动了,便放慢了脚步,边走边等他。他笑着走过来,第一件事便告诉我,他找人去检查过了,实验室那几盏灯的确是坏掉了,我便笑了笑,没再说话,其实,昨晚的事我已经忘记了……
…
大约十几天过去了,倪落尘突然因为要参加世界时装设计大赛,不得不去外地采集原料,他走后的一个星期,身边突然清冷了许多,可是我还是习惯了在出早操时候,向四周张望,寻找那个身影,习惯了,路过那座二层小楼时,情不自禁的望向他的窗子。
心里失落了许久,才慢慢调整过来。
今天,吃过中午饭,我正准备回去休息,赵队长却突然跑了过来
“乐雪,快组织学员去礼堂集合,军区来人做英雄事迹报告。”
“怎么这么突然?”我的心猛的抽痛了一下,江潮的名字便深深的划上一条痕迹。
“可能顺便突击检查工作。”
待我正要找理由回避,便看到停车场那几台陌生的军车旁边,站着一群级别不等的军官,那个久违的身影一眼便让我认了出来……
午后的阳光将他的身体渡上一圈朦胧的光亮,他还是那么挺拔,坚毅,吸引着我无法移开视线。只是他好象黑了许多,也瘦了许多,似乎比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