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于青苹之末,至其将衰也,眴焕粲烂,离散转移。
当最后一个音节尘埃落定,凌奕回过神。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华顾将手从华歆的额头放下,转身走回原处。
此时,一直静立于一旁的隼疾上前,将那个托盘放在华歆面前,而后也退回了原地。
华歆就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伸手将那瓷瓶打开,又拿了那把匕首放置于左手手心之上,他低垂着眼帘,披散的长发将大半边侧脸遮住,让凌奕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从发隙之间,看到他轻轻抖动的睫毛,如同一只翩飞的蝴蝶。
少顷,华歆双眼一闭,紧紧握住了那精致细小的匕首。鲜红得有些刺目的血,就这样从他的手心之内流出,顺着缝隙,慢慢滴进一旁的瓷瓶内。
华歆将匕首放至一旁,垂着眼睛注视着被血染红的瓶口,而后,他抬起头,看着天空,发出一声尖锐而响亮的哨声。
如同一把穿云的利剑,似是要将这方天地捅破了开来,仿若回应他的哨声一般,天边传来一声隼唳,响彻于天地之间,徘徊于青云之上,随着这一声隼唳,一个黑点出现在西北边。
华歆露出一个笑容,将那瓷瓶摇晃了一下,然后将其内那搀着他鲜血的秘药,轻轻洒在那碟鲜肉之上。
做完这些,华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转头朝凌奕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笑着冲凌奕调皮地眨了眨眼,仿佛是在向他炫耀一般,又抬起头吹起了哨音,那哨音时长时短,断断续续,却像是一首奇异的音律。
循着这样的音律,天边的黑点慢慢清晰起来,那是一只隼——华家最年轻的隼王的血脉。它绕着华家祖祠盘旋了几圈,最后轻轻落在华歆的面前。
此时,初升的第一道日光冲破了一切,以一种势不可挡的气势射进了它的眼中。它侧过头,带着谨慎和好奇,开始打量起眼前的孩童。那是它的主人,是它同这个喧嚣的尘世之间唯一的联系。
新一代的华家少主微笑地看着它,仿佛在看一位披星戴月,栉风沐雨应约前来的老友。
许久,那隼将头轻轻低下,叼起了那块洒着华歆鲜血的鲜肉,抬起头,双翅一震,便飞走了。
凌奕看着那隼飞走,才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他看着华歆站起来,一步一步走下祭坛,迈着沉稳的步伐,慢慢走至华顾面前,华顾看着他,一言不发地转身进了祠堂。
随着华顾的转身,长老和楼主们也颇为默契地转过身,越过华歆,入了祠堂。
等到几人都进了祠堂,华歆才迈开脚步,走了进去。
凌奕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是没有跟上去。
出乎意料的是,华歆并没有在祠堂之内呆很久,仅仅一盏茶的功夫,他便重新出现在凌奕的面前。
祠堂内的人陆陆续续走了出来,偶尔在经过凌奕的时候,侧头看一眼,仿佛他们刚刚才发现凌奕的存在一般。他们步履匆匆,似乎经历的并不是华家几十年一次的少主传承,而是一次寻常的晨会,晨会散了,便各自离开。
“阿奕!”华歆对于这样的奇怪的现象似乎并不在意,他朝凌奕招了招手,快步走了过来。
“阿奕,父亲说,今天夜里族里会有一场宴会,到时你来么?”
“嗯。”凌奕点点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当他眼光扫到华歆衣角的时候,却突然认真起来:“手给我!”
“啊?”华歆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侧着头看着凌奕,并无动作。
凌奕见状将他的左手拉到眼前,血已经止住了,那匕首极为锋利,所以伤口其实并不深,只是干涸的血液凝固其上,让它显得份外狰狞,这让凌奕的眉头狠狠皱起。
“不……不是很疼。”华歆显然被凌奕凶狠的眼神吓到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抽回了手,却不小心牵动到了伤口,“嘶……”
“别动!”凌奕用力扣住华歆的手腕,抬眼看了他一眼,放柔了声音,“听话,我帮你包扎。”
“嗯。”这一次,华歆倒是没有挣扎,只是乖顺地点点头,仍由凌奕牵着自己的手,朝梅忻院走去。
在他们身后,华顾看着两人的背影,露出释然的微笑,轻阖眼帘,向后倒去。站在他身旁灰衣人像是早有准备,伸出手去将他接住,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在华家祖祠内荡开,转瞬便失了踪迹。
路上,华歆突然开口说道:“阿奕,我有字了。”他声音轻轻地,像是怕惊动凌奕一般,虽然没有任何动作,但是华歆知道,凌奕生气了。
被华歆的声音拉回了一丝理智,凌奕转头看向华歆,开口问道:“是……泽凤么?”
“不,是泽安。”华歆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喃喃道:“父亲说,不需要我像凤凰临朝一般,一鸣动天地,只要平平安安,便是天下福泽。”那话,像是说给凌奕听,又像是说给他自己听。
凌奕看着华歆的仰头的侧脸,突然露出微笑,如晨曦之中破开迷雾的天光,温暖而明澈,他说:“好。”
泽及万世,长乐永安。
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过,人的名字所代表的,不只是他的身份,还有他的命轮。
一个名字,不仅仅代表着那个人的过去,更代表着他的未来,他被期待着的未来。人们从长辈手中接过那个字的时候,便一同接过了那份沉甸甸的希冀和祝福。从此,那个字便成为你的刻入骨血的印记,跟着你辗转千里,跟着你风尘仆仆地自婴孩走到迟暮,直到百年之后,成为一杯黄土,那个字,依然铭刻于后人的心中,铭刻于青史之上。
华顾为华歆换了字,连带着,连华歆的命轮也拐进了一个未知的方向。凌奕不知道,那里有着什么样的劫难,但是至少……
安字,是个不错的期望,不是么?
凌奕同华歆一道抬起头,便看到了那轮初升的日轮,金光闪耀,灼灼不可直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双更 ;谢谢支持
第五十八章
盛夏七月;太阳如同一个火球一般挂在天空;正午十分的阳光灿烂地让人真不开眼。在这炎热的天气里,京城近郊的官道上一队马车正在缓步而来;远远看去如同一道黑色的缎带。他们沉默着;并不说话,除了车辕转动的声响,整个车队沉默地有些诡异。
居中的马车在其中颇为显眼;它大而精致,用的是上好的木料;细看之下竟是紫檀木的。无论是雕工精细的窗棂还是拉车的良骏,无一不在昭示着马车主人不一般的身份。再说这官道;本也不是一般人能走的。
车队不紧不慢地走着;半个时辰之后,便出现在了京城东门。
京城是天子脚下,万邦来朝之地。
每日的卯时三刻,四方城门同时开启,迎接着远道而来的商旅和从各地前来述职的官员,酉时是两刻,随着天边的夕阳渐落,四方城门会缓缓关闭。城门之外,是一望无际的壮丽残阳,城门之内,是火树银花不夜天的繁华盛景。仿佛无论这个天下已经如何满目疮痍,都与这京城之内天子脚下的繁华没有关系,在这里,永远是沧海汉篦的太平,歌舞升平的喧嚣。
车队停在城门外,随着进城的人流一道,慢慢朝那城门而去,同过往的路人一般等待着检查。近些年来,天下越发不太平起来,流寇山贼如雨后的春笋一般冒了出来,朝廷往往前脚端了山贼寨后脚便进了流寇窝。地方官兵们忙于奔命,京城的守卫们也不好过,近日里,京城西山来了一群流寇,打起了劫富济贫的旗号,打劫过往商旅,好几次,甚至闯进了驿站。
圣上震怒,钦点了虎翼营前去剿匪,连带着这入城的守卫,也严厉起来。
刘三打着哈欠从城门的阴影中走出来,被阳光刺得眯了眯眼睛,他伸手搭在额头之上,遮挡些许阳光,嘴上嘟囔道:“这太阳,是打算晒死人么?”虽是这么说着,他还是打起了精神查看起过路百姓的路引来。年前家中拖了不少关系门路才将他塞进着东门守卫之中,虽然只是个看门的,但到底是天子脚下,来往过路的商贩也多,一些个不那么正经的,带些无关紧要的违禁品,为了躲过检查,自然少不了给他们些好处。
刘三一边检查着路引,一边在心中盘算着,来这东门当值也差不多快一年了,这一年之内的油水除去孝敬上面的,这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年底便能将家中托人办事的钱还清了,来年这个时候,也能将家中的堂屋修缮一番了。这么想着,他来了精神,接过手上的路引看了一眼。
刘三其实不认识几个字,只是他人机灵,在着东门一年多,也能从过往来人的衣着和举止之间辨别出哪些是肥羊。今天本也就不该是他来查看路引的,只是昨日西山剿匪,带他的老张头被虎翼营的大爷们拉去认路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这一班守卫谁都不想担那责任,便将刘三鸭子赶上了架。
路引上的字刘三不认识,但是却知道每次拿着这种路引的人路过东门,老张头晚上都会请了兄弟们喝酒。刘三想起城中酒肆中那些漂亮的胡姬,咽了咽口水,抬头看了一眼来人。
来人很高大,一身黑衣风尘仆仆,腰上还挎着一把剑,逆光的脸上看不清楚表情,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他低下头,轻声说道:“这是路引,劳烦官爷给通个关。”声音低低沉沉地,甚为好听。
刘三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抬眼看了那男子一眼,开口道:“你一人?”
“不,”黑衣男子摇摇头,回首指着人群中的一队车队道:“那一个车队都是,我家主人进京有事,带来些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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