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歆走着走着,突然在一间酒楼前回了神,他抬头看了一眼牌匾,转身进了酒楼。不远处的无赦见了,喃喃一声:“西湖居?”
华歆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要了二楼靠窗的雅间,随口点了些吃的,却是特意要了一壶酒和一盘糖醋鱼。最后又叫住小二问道:“京城哪处的松子糖最好?”
小二大量着眼前的红衣少年,心中嗤笑道,这公子岁数不小却没想到还是个爱吃糖的主。面上却是一派热情洋溢:“松子糖自然是恬然居的最好了,恬然居就在庆隆街的西面,您下了楼啊,朝西走过两个街口就到了。”小二看了华歆一眼那一身红色的云锦,笑得有些谄媚,“公子若嫌麻烦,小的给您去买了便是。”
“不用了。”华歆摇了摇头,顺手抛出些碎银子,“快些上菜。”
“哎!好咧!”小二伸手接了打赏,立刻眉开眼笑地应了,退出了房间,还细心地带上了门。
随后华歆便听到门外传来小二传菜的声音:“二楼临风阁,糖醋鲤鱼、鲜酿豆腐、素炒蚕豆各一盘,上好的西湖酿一壶!”
这个时候,华歆一直紧绷的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他站在窗口俯身看了一眼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伸手在窗棂上敲了几下,说道:“出来吧。”
没有人做声,华歆见状叹了一口气,自窗内探出身去,抬头向上看去,便对上了无赦的眼睛,他灿然一笑,道:“进来吃点东西。”
无赦攀附于瓦檐之上的身体一僵,点了点头,便如同泥鳅一般,顺着窗户滑进了雅间。
华歆坐在靠窗的位置,一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楼下来往的人潮,见无赦进来了也不动作,只是开口道:“坐。”
无赦看了华歆一眼,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在华歆对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两人就这样对坐着,也不说话,房间的沉默一直持续到小二上菜才被打破。
小二有些吃惊地看了一眼这个突然出现在雅间里的白衣男子,似乎是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却在碰到男子的眼神和他眼角的那颗朱砂痣的时候移开了目光,不知怎得,就觉得有些冷。
小二麻利地将菜摆好,又道了几句吉祥话,迅速地转身带上了房门离开。
“给你的。”华歆伸手将酒壶朝无赦那边推了推,漫不经心地问道:“他让你跟着我的?”
无赦看了看桌上的酒,又抬眼看了看眼前垂着眼帘,状似毫不在意的少年,心中一动,说道:“主子他……他担心你。”
说完也不顾华歆奇怪的眼神,低头喝起酒来。主子看重华歆,在无字部早就不是秘密,可是除去主子,却只有无赦清楚,主子对这人看重到了何种地步。他因为凌奕的一句话入京六年有余,而这六年的时间他做的却是同一件事——寻找一个叫做华仪的人,按照主子的说法,那是江陵华家的余辜,为了找到此人,他探遍了京城之中所有可能的地方,甚至连皇宫都去过几次。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于章和四年在尚书府寻到了已经化身罗府管事的华仪。当年凌奕下的命令是杀无赦,他自然遵从了主子的密令,将人杀了。那不是他第一次杀人,却是第一次看见一个人在看见杀手的时候,会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然而无论如何,他还是完成了凌奕交予他的任务。
华仪死后,凌奕却没有什么反应,似乎这个人的死对他无关紧要一般。无赦依旧被他留在了京城,同那早已换了身份的无影暗中来往,与此同时,寻了个理由让魏延成了这侯府别院的总管。
主子的身边能同华仪有些干系的,只有华歆一人,若不是华歆六岁那年江陵江家下的毒,无赦实在想不到凌奕有什么理由,将他派出,千里追踪,甚至不惜花六年去暗杀一个如同丧家之犬的华仪。
华歆听了他的话,呆了呆。少顷,站起身来,说道:“我去买些东西。”
也不等无赦回答,便推门走了出去。无赦在楼上看着,不一会儿,便看到华歆下了楼,朝着西边而去。他将手中的酒杯放下,留下足份的银子,轻巧地一跃,出了窗户,追着那个红色的背影而去。
华歆再回侯府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他看了一眼站在院中的裕德,摆了摆手,见到后者起身离开之后,才朝着凌奕的屋子走去。
一进门,华歆便闻到了些许酒味。他皱着眉头将手中的松子糖放在桌上,绕过屏风走到凌奕的床前。
床上的凌奕听到声响,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看着站在床前皱眉看着自己的华歆,慢慢做起身来,唤道:“泽——”
还没说完,便被华歆打断了。
红衣的少年上前一步,紧紧抱住床上那抹靛蓝色的身影,也不说话,像是要将心中所有的委屈发泄出来一般,紧紧抱着凌奕。
少年身上幽冷的梅香环绕在身旁,呼吸之间的热气吹拂在颈侧,平添了几分暧昧。凌奕放在身侧的手紧了紧,而后伸出手,轻轻抱住了少年有些单薄的身影。
窗外,微风拂过,暗香涌动。
许久,少年才直起身子,从凌奕颈中抬起头来。凌奕侧头看过去,嘴唇轻轻擦着少年的鬓角而过,两人同时一愣,华歆登时像被踩到尾巴的小猫一般,猛地退了开去。
“你……”还没开口,脸上便红成了一片。
这厢,凌奕虽是面上不露分毫,心却如擂鼓一般,一声响过一声。
两人就这样一站一坐地对立着,也不去看彼此的眼睛,仿若对面站着的不是自小便交好的知己友人,而是什么吃人的凶兽一般。
“回来了?”最后还是凌奕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看着连耳朵都红得能滴出血来的少年,柔声道:“玩得开心么?”
他对于早些时候两人之间的冲突绝口不提,仿若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让华歆无端觉得有些烦躁,他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凌奕,按下不耐,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给你带了些东西。”
“是什么?”凌奕像是起了兴致一般,站起身来,看着华歆问道。
“在外面的桌子上。”华歆见他起身,往后退了一步,却是终于肯抬头看他了。
凌奕轻笑一声,说道:“同我一起出去吧?”说着就要伸手去拉华歆,却在半空中堪堪停了下来,然后收回手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
华歆站在原地,皱眉盯着他的背影,许久之后才轻轻吐出一口气,追了上去。
盛夏的夜晚总是来得特别迟,此时的天还没有全然黑下来,凌奕借着最后一缕阳光看到了桌上摆放着的油纸包。他走过去用修长漂亮的手指将纸包剥开,便看到其中一颗一颗裹着糖粉的棕黄色糖果。
凌奕垂目一笑,转头看向身后的少年,问道:“松子糖?”说着伸手拿了一颗送进嘴里,清甜的味道马上在嘴中化了开来,他反手将纸包放下,却看到华歆依然紧皱的眉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凌奕便看到了桌上摆放的酒壶。
“你喝酒了?”华歆挑眉问道。
“嗯。”凌奕点了点头,看着华歆难看的脸色,终于叹了一口气,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轻声道:“我今日不该……”
“是我的错,你本是为我好。”华歆抿了抿嘴说道,却垂眼不肯看凌奕,“我不该同你发脾气。”
凌奕见他如此,也不说话,只是无奈地低头看着他。
华歆不高兴,他自是知道的,自他说出让华歆不要再刺探这些事情的时候,便知道了。华歆虽然聪慧,却因为从小不爱走动,知交甚少。因此,对于和他交好七年的自己甚为看重,他知晓华歆的性子,所以才会设计早早遇到他。就如同华顾所说,即使无意,但静安寺中的相遇未必就是无心。这些年,他同华歆相交,在华歆心中,自己的分量自然不一般。虽然不说,凌奕却是清楚,他对自己是很看重的。
然而随着自己的一点点长大,离着那个位置越来越近,他却徒然害怕了起来。
这些年,因为有着滕三的财力,他在暗中发展了不少势力,不说其他,现下的他要不要这个世子之位其实都不打紧了。但是随之而来的便是忧心,华歆越看重他,他就越是寝食难安。
七年之前,那华家禁地之中华顾的话,犹言在耳。
“只要你还要那条路,就免不得满手血腥,不报在你身上,便要报在旁人身上……你自是不会心存猜忌,却难保旁人不会,有你的荣华,才有他们的富贵。”
这些话,一字一句,都如同跗骨的毒药,让他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曾经立誓,此生定不让华歆沾染这些。华歆想要的盛世江山,他会双手奉上,只是他再不要华歆的手,沾上一丝半点的血腥。
为此,他一边庆幸着自己在华歆心中的分量,一边不安着。他太清楚华歆的性子,他看重的人,哪怕倾尽所有,华歆也会护得周全。当年的自己,便是在他这样近乎决绝的付出之中沉沦下去的——这世上,没有人能拒绝华歆全心的回护,那仿若天地都不重要,只有你一人是珍宝的珍视,没有人无动于衷,纵使凌奕也不能。
凌奕看着华歆紧皱的眉头,开始怀疑当初他绕道清和镇是对是错。
就在此时,华歆突然动了,他抬起眼,看着凌奕道:“让裕德进来掌灯,传晚膳吧。”他看着桌上被打开的油纸包内露出的松子糖,笑着说道:“我饿了。”
“好。”凌奕点了点头,松开了他的手,推门走了出去。
华歆抬头看着他的一点一点走远,身侧的手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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