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红- 第1部分

乱红　第一章（1）
白水县城西去十里进了山，再走五十里，小小的一个山村叫赵家沟。村子小，村口的一棵老冬青却不同寻常的大，更不同寻常的奇！那老冬青是在路边出的土，却没有直接生出树干，树根竟然沿地面往河边平伸了四、五丈，才坐定一块巨石昂扬着向上长去。巨石四周岈岈嵖嵖，上面却被打磨了一般平坦，好似巨树选定了这里要让人们来瞻仰。攸攸几百年风霜雨雪，那树干长得要三个人才抱得拢，高度就可想而知，巍巍的有五丈余，连树冠也是四五丈的直径。那气势啊！
　　你要是去赵家沟，当先看到的并不是老冬青。转过谷口，猛然就有乱纷纷一片飞红跳到眼前。细看，那是拴在老树上的百十根红色布条在山风中飘舞。那些红布条有新的旧的，长的短的，退色褴褛的鲜艳夺目的，飘荡出百态千姿，把巨树变成了精灵。
　　人们确实把它当成了神。当地人出山打工，都要在树上系根红布条，保佑平安发财。老冬青承载着人们不尽的期盼与安慰，就有了一个名字，叫做树王神。
　　这天，夕阳已经靠在了山坡上，树王神下袅袅又飘升起几缕青烟，鞭炮声中，几个青年三拜九叩之后踏过炮花爬上树去，在缭绕的青烟中把红绸布条紧紧拴在树巅。
　　山坡上田地里正忙活的一家人都停住了手中的活计。赵强不由得替哥哥难过，嫂子过门才满月，哥哥就去了矿区打工。赵强要去他不让，那意思他结婚借了人家的钱，不能让弟弟来还。可是加上爹娘前两年看病，家里欠人家五万多块钱呢，哥哥一个人干到啥时候才能还完呀！
　　“爹，娘！我也去小煤窑，和我哥一起干活吧。”
　　赵金栓瞪了赵强一眼：“你以为外面的钱那么好挣！”
　　有的当嫂子的，此时就丢出脸色来了。翠巧却一旁笑道：“赵强，家里地里力气活离不了你。听爹的，以后别再说了。”
　　那几个青年背上包袱，和家人挥手告别，向着山外走去。刘兰花想起大儿子有三个月没来信了，忍不住向老伴说道：“孩子在外面吃苦啊！金栓，你的战友秦刚不是在那个县当管安全生产的局长吗，你给他写个信，让关照咱小勇一下。”
　　“小煤窑都是个人的，你让小秦怎么关照，别给人家添麻烦。”
　　谷口那里，只剩下送别的人还站在洒满了红彤彤夕阳的山崖边上。翠巧悄悄叹了口气，心想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丈夫*从谷口走回来。
　　没几天*就回来了，是魂归故里。而且，那魂是乘着一只空的骨灰盒！
　　*的收入是不错的，他打工的这个小煤窑，人们都叫它霸王井。这样叫它因为它的煤质好，产量高，还因为每次安全生产整顿它都没有停过产，就是出了事故也照样开工。谁都知道这个矿的后台厉害，谁都不知道这个后台是谁。
　　后台粗，前台的人口气就硬。矿长陈海川正在参加先进企业家座谈会，接到工头刘春生电话，说秦刚又来矿上要他们停产。陈海川走出会场：“秦刚他是吃错了药，不想当这个局长了！春生，你给我开足马力干。”
　　刘春生看了看四周，林立的井架全都死一般沉寂，只有自己的井口一片繁忙。工人在往下沉，乌黑的煤在往上升，大把的钞票流水一样往里进。自己的工资又该涨了。绞车怎么不动？是在等人，刘春生看到周铁和*还离得老远，就大声喝斥着干什么吃的磨磨蹭蹭的，周铁*连忙跑过来，没敢吭声上了绞车，那绞车吭地一响，哗啦啦没入地面沉下井去。　。　想看书来

乱红　第一章（2）
三个小时后，周铁眼看着*他们六个被冒顶的石块埋没了。
　　凌晨四点钟，六具尸体从井下运了上来。刚刚开始整顿，火葬场查得严，要是捅出来，麻烦就大了。这六个工人家又都是外省的，往回运尸体中途也肯定得让查住。陈海川告诉刘春生，把人拉到山里面找个地方埋掉，给家属就说大面积冒顶人挖不出来了。又交待只带一个工人去埋人，找个嘴巴严的。刘春生说让周铁去，办完了把他辞退打发走。陈海川就骂：“猪脑子，他到了别的地方乱说怎么办！给点钱把嘴封住。你记住，露出一点风声我敲碎你的腿！”
　　几具尸体被装上卡车拉走了，霸王井不动声色照样出煤。附近的小煤窑主们早看在眼里，贾大中说到底是霸王井啊，死了人悄悄拉走，也不停工等待调查。罗明照叹道哪次出事故人家也没停过产，产量是咱的六倍，税是咱的十分之一！孙连成说要是咱们，矿井早炸毁多少次了。咱们也算老板，人家陈海川才是老板！陈金锁就冷笑了一声：“陈海川算什么老板，老板是他后面的后台。矿区也得有这么一批权力井，狗日的他干咱也干，把井口砸开生产！”贾大中他们眼就瞪圆了：“安管局来了怎么办？”“就说看见霸王井生产，以为让开工，就干开了。他敢处理咱们，咱就咬霸王井出事故的事儿！”
　　天还没亮，矿区到处响起乒乒乓乓的声音，县安管局锁住的井口一个个被砸开了。
　　秦刚经常被两种声音惊醒，军号声，和电话铃声。真正的军号声已远去二十年了，梦里依稀在，醒来枕尽湿。夫人陈华会温言告诉他，是梦，你又做梦了。于是他象个孩子，躺进陈华的臂弯，艰难地淡出那些英武和感伤。
　　陈华知道丈夫哪次是梦到了电话铃声，那样他惊醒时，会是一身冷汗。陈华更怕丈夫来不及出汗就醒了，那就是真的有电话了。
　　秦刚猛地坐起来抓起电话，果然是稽查股长高德成打来的：“秦局，县公安局在山道上设的卡拦住六具尸体，又是小煤窑事故。”
　　“哪个矿的？”
　　“还不清楚。”
　　“你马上去看看。算了，来接我吧。”
　　陈华叹道：“一年到头提心吊胆的。秦刚，去了别性急，说不定又是惹不起的人。”
　　秦刚惹不起的人，警察照样惹不起。小陈正拦住一辆吉普车检查，手中的对讲机响了：“016，016，我是01。”
　　“我是016，01请讲。”
　　“你们卡住一辆拉尸体的车是吧，放他们走。”
　　“张局，他们肯定是隐瞒事故！”
　　对讲机里的声音严厉起来：“你先放人，咱们设卡抓的是刑事逃犯，听到没有？”
　　小陈恨恨地走向蹲在一旁的刘春生：“你们老板是哪个孙子？”
　　刘春生忙提着裤子站起来：“是陈海川陈老板！”
　　“原来不是孙子，是王八蛋！”小陈把裤腰带扔到刘春生的脚下。
　　秦刚和高德成急急来到卡子，刘春生早没了影。秦刚忍不住就声音高了：“这么大的事你们就随便把人放走？你们这卡子是个摆设？”
　　“我们是摆设，你是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的局长，你厉害。你们年年整顿，有从来也没停过产的井吗？告诉你，我们放走的就是霸王井的车。”
　　这里不是战场！
　　秦刚默默地上了车，掉头走了。山道上忽听得鞭炮声声，晨光中只见许多小煤窑井口上阴阳旗迎风招展，绞车纷纷开动起来。还有一些井口正有人拿着大锤，在砸盖板上的大锁。
　　这还得了吗，全市小煤窑停产整顿才一个星期啊！
　　“炸掉它，坚决把它炸掉！”
　　高德成连忙劝阻：“秦局，你得冷静点，我们搬不动霸王井。”
　　“不行，这次无论如何不能放过他。”
　　此时，陈海川正躺在床上瞄电视机里的女播音员。软软的声音染着鲜艳的口红流出来：“我市的矿业秩序整顿正在全面展开，全市2700个小煤窑已经全部停产，非法生产的小煤窑将被炸毁填平，合法生产的要进行安全改造。今年以来，我市尚未出现小煤窑死亡事故。”陈海川冷笑着，心想什么时候得把这口红拿下，不就是比身旁这四个小姐多花点钱吗。更漂亮不说了，那声音多麻人呀！
　　可是他的脸被搬了过来，搬他脸的是四个小姐中最可人的一个：“大哥，怎么不看我们只看电视啊，是不是你的矿也停产了？”
　　“停产，我就不知道什么叫停产，停一天少挣十几万块钱呀。”
　　小姐们叫起来：“一天就挣十几万！大哥，你挣钱有什么诀窍，让我们也学学。”
　　“好我告诉你们，挣钱要脚踏实地，享受要花天酒地。学会了没有。”
　　“没学会。”
　　陈海川笑的很得意：“没那么好学是吧，只要你们有漂亮脸蛋，把哥哥我打发舒服了，还怕没有钱！今天一人两千块，拿去买点儿化妆品吧。”
　　陈海川把一把钱扔在床上，看着姑娘们抢钱，陈海川乐了：“别光顾钱，一齐动手给我捏。忙了一夜，老子得好好松一松筋骨。”
　　手机持续地响。陈海川看了一眼，是秦刚，这家伙亲自打来的，两年来这是第二次。怎么着，又想火星撞地球？又什么用啊！
　　陈海川来到井口，走向面色阴沉的秦刚：“领导，这么急把我召来，有什么事儿吗？”
　　“陈海川，对抗整顿，顶风生产，你想怎么样？”
　　“我的井安全检查哪次也是第一，整顿跟我有什么关系。”
　　“死亡六人已经是重大事故，你隐瞒不报，这是犯法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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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红　第二章（1）
“犯法有法院呢，你就别操心了。”
　　“以为我拿你没办法是吧。市委刚刚下了通知，凡是对抗整顿，隐瞒事故的，安管局可以立即炸毁井筒、永久性封填，你该不会不知道吧。”秦刚给他的缉查大队长拨了个电话，“带三个基数的炸药，立即到这个霸王井来。”
　　陈海川知道这次整顿力度大，可没想到秦刚会来真的。看秦刚掏出烟，连忙凑上去打着了火，却被秦刚一声断喝：“滚开，老子不需要你伺候。”
　　“秦局长，你别生气，我这不也是给人家打工吗。”
　　“好啊，那你就告诉我，你的后台老板是谁？”
　　“这，你最好也别问，别给自己找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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