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路程并不算长,周围的树木以异常明显的速度变得越来越稀疏,短暂的荒芜过后,他们进入了一片金属的“森林”。
银色的柱状金属不规则地分布在已经寸草不生的土壤上,从约两米高的地方开始分岔出尖利的“树枝”,它们扭曲而光滑的表面映着天边的最后一丝光芒,闪闪烁烁,仿佛无数只火红的眼睛,美丽又诡异。
闪光的金属森林很快便淹没了视野,风卷着沙尘将隐隐约约的铁锈味送进鼻端。难以计数的疑问涌入脑海,但情势不可能给他悠闲思考的时间。
一阵锐利的寒意毫无预兆地袭来,洛淞眼中幽光微闪,净厘还未来得及反应就从他背后摔落。在空中瞬间凝成的冰戟被他的双手稳稳握住,从小腿开始,爆发的力量寸寸运至腰部和臂腕,面对突袭,他的选择是攻击而非防御。
他猛力转身,强悍而沉稳的力道注入戟尖,迅雷般刺出。然而,平稳的戟身却突然一震,电光火石间,那张脸就已经到了眼前。
那双眼是清澈却看不到底的荧绿,泪痕般的纹路从下眼睑划落脸颊,黑发垂落在苍白的皮肤上。
乌尔奇奥拉轻按在戟身上的手掌再一用力,冰戟顿时崩裂四散。但洛淞毫不惊慌,手掌一翻,所有的碎冰又在手上重新凝结。戟杆从背后轮过,携着呼啸的风从下方挑向对方的胸口。
乌尔奇奥拉上身微微后仰,面无表情地躲过了这一击,而趁着这细微的缝隙,洛淞横戟身前拖着净厘飞身后退。
“抱歉了。”他轻声对净厘说,而警惕的目光仍牢牢锁在乌尔奇奥拉身上。
净厘却没有理会他,似乎也真的并不在意自己被摔了一下又被拖了十几米这件事,因为他眼底执拗恶毒的恨意中,始终没有掺上一丝一毫的恐惧或是不满。
他有些艰难地爬起身,缓了几口气,竟不管不顾地拔腿沿着原来的方向冲去。
“净厘!”洛淞惊惧地察觉,然而他无力阻拦,因为乌尔奇奥拉瞬间就又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一边勉强地招架着空手的敌人,一边焦急地大吼,但或许连他自己都清楚得很——一切都已是徒劳。
——————
“你的名字?”问出这个问题的少女,来自他也许终生都只能够遥望的战场。
男孩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厘。”他如此回答。
少女凝视了他一会,终于移开了让他愈感芒刺在背的目光。
“冰族左军在对费斯军团一战取得了三万对十万的胜利,只是因为三十秒,费斯副督军七人阵的一次攻击后,到下次力量蓄满之间的三十秒。”
男孩讶然地抬头,他不明白她对自己说起这些的意义,也就是那个时候,男孩发现了,少女乍一看寻常之至的五官,从侧面看却很是深邃,仿佛镶入了太多他看不懂的情绪。
“那三十秒的先机,是由天净帘净家的坐标锁定争取到的。”
男孩全然怔住。
“我只会再问你一次,”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瞳再次转向男孩,沾有血污的苍白侧脸庄严得让人难以逼视。
“你的名字?”
——————
我的名字是净厘!
“我是天净帘净家的净厘!”他低吼着,双唇颤抖,原本已经很黯淡的湖绿眼瞳闪动着异样的光芒,“你还记得吗?赫映!”
他毫不踌躇地纵身从那扇开在地上的铁门跳入,门内的房间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他努力地睁大双眼想要看清房间内的情形,同时右手中有锋利的冰晶开始凝结。他抬脚,从自门外照入的些许光亮中踏入了黑暗。
然而,一心只想要复仇的男孩已将双眼蒙蔽,他看不见同伴的担忧,同样地,也看不见潜伏于黑暗的毒蛇。
撕裂**的钝响,尚未成型的冰刃从手中坠落,四分五裂。男孩扩大的瞳孔在颤抖,温热的血液溅入眼眶,如泪水般流下。他缓慢地,艰难地将目光向上移去。
雪白的长发飘散在凉薄的夜色中,晕染着初升的月华。即使倚靠在别人的肩上,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依然使人难以逼视。
仿佛绝世的宝剑,美丽而残酷,一如当年。
一如他从来不曾忘记的当年。
往时之月
两点微弱的红光在黑暗中闪闪烁烁,有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中响起。
折断的畸形长臂在冰冷的地面上缓缓蠕动,坎特龇着一口尖牙,在心里狂笑不已。
太天真了!竟然就这样把他丢在一边。这是他付出了多少才得到的身躯,这具神一般的身躯,又怎么可能这样轻易地变成一堆废铁!
他艰难地挪动了一下下巴,舌头喀拉拉地舔过一排尖牙。
齿轮——那枚赋予了他力量的齿轮还在身上,只要……
一个身影从上方的门纵身跃进了房间之内,门外的微光勾勒出他的轮廓,噢,多么纤细,多么诱人的身影!
只要……只要能有新鲜的血液!
他张大了嘴,银光在锐利的风中一闪而逝。
“啊哈哈……咿哈哈哈哈!”那洞穿了净厘胸膛的,软鞭一样的舌头上,有红宝石般的血珠滴落,甜美的味道沿着神经涌向大脑,那歪扭的狂笑终于爆发。
然而他的笑却在下一瞬间突兀地凝固了,啪嗒一声,那红宝石般的珠子砸落在地上,四分五裂,那条长舌亦如陶片一样崩裂成数段。在他和净厘之间,一个圆阵悄无声息地显现。
坎特如同被摄取了神智一样,愣愣地盯着那个半透明的圆形。淡淡的湖绿之上仿佛闪动着粼粼波光,恍惚间,圆形对面的净厘就已经和自己的倒影诡异地重叠,狰狞的血洞在他们的胸口龇牙咧嘴。
“啊啊啊啊啊啊!”他刺耳的惨叫打破了片刻的寂静。
“如何?”伊斯雷站在这地下房间另一侧的那扇门内,感受着从尾巴传回的战栗,似笑非笑地说:“连腾纹都能驾驭的你,不可能不认识这东西吧。”
沨几乎要将眼角撕裂般地睁大双眼。在阵上波光消失的刹那,坎特的胸口骤然爆裂,而后仿佛地震引发了海啸,周围的空气也被掀起了巨浪,脆弱的天花板轰然坍塌,地面上作为掩饰的沙土也随之落下,这地下空间霎时被尘埃充斥。
伊斯雷也因此从中跃出,尾巴一松,把沨随意丢在地面上。
沨有些浑噩地翻身爬起,好像背后的伊斯雷和空中的赫映君麻吕不存在一般,摇摇晃晃地走向了那还翻滚着尘土的方坑。那个圆阵还在隐隐发亮,碎石从脚尖前滑落黑暗,他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仿佛这小小的坑洞就是万丈深渊。
他的心口很凉,似是又回到了那个晚上,刚从战场回归的他一身伤痕,在家中等待的却只剩下寂静中干涸已久的血迹。
那个冷硬的声音在头顶上说:“泱家图谋叛逆,从此以后,干之界再无‘泱’此姓氏。”
——————
响动传来的时候,地上的碎冰正旋转升起,锋利的漩涡卷向乌尔奇奥拉,但后者身形一闪便让攻击扑了个空。
“啧。”那爆裂声和惨叫仿佛炸进了洛淞的心里,急切之情已经掩盖不住地在脸上表现出来,他将戟尖前指微向下垂,再次摆开了架势,一边焦急地思考着脱身之策。
谁知,乌尔奇奥拉在此时突然跃起,却不是进攻,而是向声音响起之处的反方向飞速掠开。洛淞几乎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身影和气息就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
即便觉得事有蹊跷,事态也容不得他悠闲地疑惑下去,长戟分裂成数十片锋利冰刃护住周身,他不敢稍作停顿地赶往净厘离开的方向,也就是方才声音响起之处。
——————
那一天——他的家人在激战中的冰雷联军里,和敌方的三个军团一起被轰成尘埃的那一天,他像是被绝望堵住了口鼻,几近窒息。
浓烈的腥风和遍地的残肢中,他看到了。
她仍然站在那里,站在埋葬了一切的深渊之上,尽管双手中那两把骨剑都已残破不堪。
飞扬的染血白发之下,苍白的皮肤攀满了毒藤般的黑纹,破碎的侧脸上,裸露出沾着稠血的牙齿,狰狞之至。
粗糙扭曲的骨刺从她的四肢伸展而出,蔓延着一丝丝不祥的黑色,和同样发黑的血液一起片片碎裂跌落,跌落到骨剑之下的深渊中。
那个如同魔神降世一般的身影,锋利,冰冷,残酷,她会将阻碍前路的一切,挫骨扬灰。
她让他开始了解并为之自豪的东西,已经被她亲手毁灭。
记忆中仍旧清晰的一切与眼前的景象渐渐重叠。那道曾经照进了他心中的,冷冽月光啊……
坎特的嚎叫微弱下去,最终完全沉寂。圆阵上浮出六个深色圆点,在它的两边,两人的身体如镜像一般,同时从胸口开始逐渐崩溃成尘埃。
居然不觉得有多痛,还是说已经麻木了?他想。
尽管没有沨那样丰富的知识,不清楚身前的法阵到底是什么,但他却并不感到震惊或无措。其实,他早就预料到了吧,这种结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族长问他是否愿意为家人和族人献身的那时?抑或是说,早在他还在那深渊边上颤抖的时候?
他太弱小,他只是盘中一颗棋,只是历史中的一颗尘埃。
“那是沙蛛之眼,对杀死你的人起作用的覆灭咒术,净厘。”那个声音从上方传来,即便多了些许沙哑,也依然轻盈而庄严如斯。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对吗?所以……”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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