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术师十指如钩,紧抓他的胳膊。两人仿佛离弦之箭,潜入黑洞洞的海谷。不知那人使了什么法术,一层气泡裹住两人身躯。晴川用力抬起脖颈,周遭全是未曾见过的奇景。礁石自两边耸起,茂密的海藻遮覆其上。更别提艳丽的珊瑚树,张牙舞爪的海葵,和听都没有听说过的鱼类。沉船残骸垒在暗礁上,支离破碎。海蛇自洞穴中探出头颅。
两块石头夹缝中,有道柔和的弧光,光芒掩映下,原来是一处洞穴。魔术师放慢速度,穿越光幕,轻轻巧巧落在洞中。晴川给他丢到角落。他好容易才回过神。这洞窟温暖潮湿,海水在洞外却不涌入。晴川爬起身走到洞口。他手指一碰,就碰到海水。这里就像被法术劈出来的空间,但是只要走出大门,就会被活活淹死。
人鱼双手抱胸,说道:“我本来看中的是女孩,她资质不错。可惜那丫头被你给放跑了,只好让你来做我徒弟。”
晴川握紧双拳,愤然道:“我不做你徒弟。”
魔术师抽出匕首,斩钉截铁说道:“这也好办,等杀了你,我有的是时间去收拾你的小情人。”
看他不说话,魔术师又道,“要么死,要么认命,自己选一样吧。”
魔术师其实是名巫师,叫做白角,头上确实有一截短短的角。他独自一个人住,洞窟十分宽敞。岩礁上则布满会尖叫的海星。数条电鳗犹如看门狗,不论有谁想进来,都会触动这些机关。晴川虽然聪明,可在这种情况下,完全一筹莫展。即便他能打倒巫师,也休想穿过数里深的海水回到陆地。白角似乎猜中他心事,所以对他并不担心。
他对晴川说道:“离开这里的方法只有我知道。要不要跟我学,随你的便。”
随便的意思就是:任你爱听也好,不爱听也好,都是我说了算。
起初,白角并不教他什么,只是吩咐他打扫房间。这些活叫一个孩子干未免强人所难。由于洞窟长满苔藓,又湿又滑,晴川总是摔得鼻青脸肿。他摔一次跟头,就会吃一顿鞭子。这个老师下手可不留情面。假如喊痛,反而揍得更狠。后来,他知道喊也白喊,索性不喊。随着时间推移,晴川挨打的次数慢慢变少。但白角仍然不拿正眼瞧他一瞧。
住在海底和住在陆地上大不一样。地面上有日月交替,深海之中则全凭感官判断时间。汐族不以昼夜为一日,因而这里永远仿佛极夜一般,没有自然光。开始时,晴川用小刀在墙上刻下刮痕。后来,随着时间推移,连他自己都数不清究竟过去多长时间。墙上的刮痕再也不起任何作用。他只知道,自己长得更高,胳膊变得更有力气,不必蹬三张板凳也能够得着天花板。他的身手十分灵活,除了清理海藻,还要做许多繁重的工作。但不论白角每次吩咐多少事,他都能应付自如。
从那之后,巫师就不再责打他。白角并不限制他的自由,他可以在洞穴中任意来去。其实住在这里有吃有睡,比起从前风餐露宿,四处流浪的日子要好过得多。晴川忍不住想:再没有野狗会来夺食,也不会在偷东西后被人追,更不会有冻死在路边的危险。
只是他觉得很寂寞。
如非必要,白角绝不同他说话。巫师下令时只用一个手势,或使个眼色就行。他的家里从不会来客人。他隔三差五就会出趟远门。剩下晴川一个人,实在闷得慌,只能同鱼说话。鱼是从来不会回答任何问题的。
当他看着如同天幕一般的海洋时,会想念琥珀。不过琥珀的样子一定在改变。她大概长高了吧?长得更结实了吧?不再是从前那个瘦骨伶仃的模样了。
晴川忍不住想:琥珀在有空闲的时候,会不会偶尔也想想他呢?
其实,跟随白角的时间越长,对汐族的了解就越多。人鱼们是群居生物,在海底有自己的城市。城市环绕海床上长年活动的火山。地火产生热量,热量则产生能量,这些能量孕育出无数生命。汐族酷爱温暖的海水,因此在火山周围建立巍峨的城池。可惜,这些都只能在巫师书中看到,如同浮光掠影。晴川从没亲眼见过。因为巫师住得太荒僻。别说城池,就连除他之外的第二尾人鱼,都未曾出现。
想到这里,晴川不由产生怀疑。白角究竟是做的什么营生呢?巫师嘛,一向都奇货可居。巫术深奥难懂,肯学的人本来就少。晴川不知道汐族里的巫师地位如何。不过会巫术的人类常被有钱人聘用。他们被待若上宾,还会调制昂贵的春药。这年头,上等春药卖得可比金子还要贵。
没过多久,晴川就找到答案。巫师不卖春药,他卖人头。
有天晴川刚睡下,白角便回来了。他忙从海草中钻出,正好同巫师打个照面。白角神色疲惫,眼窝深陷,将怀中的包裹朝他一掷,说道:“打开瞧瞧。”
巫师的包裹从不叫人碰,这次却丢到他手中。晴川心中好生奇怪,将布包拆开一瞧,只觉头皮发麻。一颗男人脑袋骨碌碌掉出来。
他倒抽一口凉气,说道:“这个是……”
白角一哂,将首级拾起,“他还没死,我只是把脑袋拿过来。不过,过了三天不还回去,他就性命难保。”
“干嘛给我看这个?”
巫师回答:“我在想,是时候该教你些入门的法术。”
白角轻轻揪住那人双耳,搁在石台上。这男人长方脸,下巴蓄须,脸色有点泛白。他脖子没有血液涌出,双目微合,倒像睡着一般,细听时还有点打呼。巫师将脑袋用丝线吊住,指示徒弟从贝壳中取出药材丢入锅内。不过片刻,锅里煮出白汤,晾干成了乳黄色药膏。晴川一面调药,一面用贝壳磨薄的刀片往脖子上抹。
说这人死了吧,喉结却分明还在动。说这人活着吧,皮肤上却又是死白的色泽。晴川忍不住一阵阵恶心。他正思忖,手下不由得一滑,汤锅给撞飞出去。白角大吃一惊,眼前人影一闪。只见晴川耸身窜出,险险将锅接住,可惜药膏已倾出半锅,泼洒在地。
巫师盛怒之下,一拳挥去,喝道:“笨蛋!”
晴川给他骂惯了,倒不以为意。他将锅平端,放回架上,幸好那人仍旧沉睡未醒。白角瞪了徒弟一眼,觉得他到底不是当巫师的料。不过方才跃出时,身手倒是少见的灵敏。他将徒弟拎到身畔,仔细瞧看他的手指。晴川十指瘦长,手腕灵活,但个头却并不太高。白角顺手操起一个玻璃杯,朝墙上砸去。晴川脑子还没反应,身躯已经抢上,竟将杯子稳稳接住。巫师不禁错愕,没料到这小子身手居然如此好。
白角叹口气,摇头说道:“你不适合学巫术,明天我给你另找一个老师。”
晴川身上用法术盖了一层气泡。他头回走出地穴,难免贪看风景。海底沙床柔软,像踩在褥子上一般。他的眼睛已经适应黑暗,能在黯淡的光芒中视物。这里荒野茫茫,遵照白角嘱咐走出许久,才隐隐看到一头扎在崖下的船骸。
他将生肉赏给两条看门虎鲨,径自踏上甲板。这艘沉船锈迹斑斑,看上去已在此躺了许多年。它身上布满张牙舞爪的海葵,色彩斑斓。晴川跳几步,闪到舱前。他先朝窗户中向内窥看几眼,什么都没发现,于是这才抬手敲门。
他敲三下,停一会儿,再敲三下,结果没人搭理。
莫非白角弄错了地址?他刚转过身,背后铁门却开了。
一具骷髅探出头来。
这骷髅满头银发,身披铠甲,神威凛凛。原本该是眼睛的黑洞中,喷出两团磷火。他打量晴川几眼,仿佛笑了笑。晴川脊背发凉,不禁倒退两步。难道这就是白角所说的海盗王浪翻天?
晴川吸口气,只好说道:“我……我敲错门了。”
骷髅听罢,笑得似乎更开心。他举起指骨勾了勾,示意进来说话。晴川二话不说,转身就跑,没跑两步,脖领子便被攥住,拖进船舱之中。
从富豪显贵到平头百姓,谁都害怕汐族巫师白角。他专干偷别人脑袋的缺德勾当。谁家有人丢了脑袋不着急?这可不比猫猫狗狗,不见了再买一条。头不见了,绝不是闹着玩的。
有人说他是团烟雾,能轻易穿过锁孔,神不知鬼不觉进到屋内。有人说他是片影子,混在人类影子里,谁也不会发觉。有人说,他像变色龙一样能任意改变色彩,趴在树上就是片叶子,蹲在地上就是块石头。这些谣言越传越离奇,越说越绘声绘色,搞得大家人心惶惶。
话说:盗亦有道。巫师虽然可恶,不过他有自己的原则。只要如数交钱,他就会把头颅按时交还。而且,他不会偷窃同一个人脑袋两次。不管怎么说,要潜入已有戒备的地方,总要冒双重风险,并不划算。
白角的确是个厉害的巫师。他行动前会再三计算得失,反复思考,直到每个步骤都确凿无疑。晴川从没见过他干任何没把握的事。落在他手中的脑袋,除了老老实实付赎金,别无他法可想。
但白角也有自己的秘密和弱点。
海底看不到月亮,到涨潮时,海水便起波动。每逢临近月圆之夜,巫师就狂躁不安,神情格*沉。这天,他忽对晴川说道:“等会儿我要睡觉。你守住洞口,不要放人进来,别来吵我!”
语毕,巫师走入自己房内,自内反锁。晴川心中诧异,不明究里。
过得片刻,房中猛然传来一声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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