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顶上一层,晴川忽听有个低哑声音,似乎喊了句什么。这一喊极轻极短,听不大真切。他向羽炽低声疾道:“房中藏着有人!”
二人急忙闪身贴在门旁,两人互使眼色,各出兵刃执在手中。晴川猛地起脚一踢,将门板踢开。两人一前一后伏身蹿入,目光四下一扫,这里摆设却大为不同,极其简陋。只有一张床,一个便桶。床上铺着被褥,却被做成带盖的棺材模样。贴墙处立着个大铁柜,柜上嵌有一把大锁。
羽炽见房中无人,收起长剑,向晴川道:“你听错了吧?”
晴川“嘘”了一声,将耳朵贴近铁柜听了会儿,手指指了一指。他掏出一根极细铁丝,在锁孔中撬了几下,将锁头撬开。只听里面那人呼吸愈加粗重。
他一手握住匕首,一手忽然打开柜门,匕首朝内一递,口中喝道:“出来!”
柜中之人尖叫一声,大声说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他口音恐惧已极,全身蜷缩,将头埋在臂膀中,瑟瑟发抖。晴川将他拖出,只见这人一目已盲。芙蕖曾说她曾施计打瞎过云隽一只眼睛。因此眼前的人多半便是云隽了。
晴川刀尖比住那人,问道:“你就是云隽么?”
那人慢慢抬头,目光中露出迷茫神色,忽而点头,忽而摇头,口中喃喃说道:“什么云隽?云隽是谁?不……不认得……不认得……。云隽已经死了……死了……”
见他近似疯癫,两人都很惊讶,不知究竟怎么回事。羽炽迟疑说道:“莫非他在装疯?”
晴川揪住他领口,拖到面前,喝问道:“芙蕖说她多年以前曾给过你一颗灵魂宝珠,你把颗珠子藏在哪里?”
那人呆怔片刻,忽然爆发出一阵怪笑。他一头扑在晴川脚下,抱住他双腿,尖声说道:“你见过芙蕖?她还好吗?她……她在哪里?她一直想要害我……可都没有成功,你去告诉她叫她放弃吧!我不生她的气了,我原谅她了……哈哈!哈哈!”
说着他双手用力揪扯自己头发,在地下滚来滚去。晴川不禁愕然,羽炽叫人带过一名云隽昔日亲信询问。那亲信说道:“他数年前收到长公主寄回的那颗珠子后,人变开始有些不对劲。起初只是偶尔自言自语,说些怪话。后来性情大变,疑神疑鬼,总说有人想要害他。他叫人把门窗都砌死,出入只能从楼顶窗户走。近年来更是连外人都不肯见面,疯疯癫癫。他的手下人看他这个样子,都怕消息一旦传出,会对我们不利。所以只好以他的名义,代他主持局势。好在他曾扬言卸任,所以也并没有人猜出真相。”
“直至最近局势危急,大家都担心王上驾崩后会有变故,十分恐慌。因此才定计叛变。其实……其实这次叛乱,他……并未参与。全都是别人的主意。他这个样子,别说参与,便是话也说不完整了。”
晴川听到这里,大致明白了,他便问道:“芙蕖说她曾在灵魂宝珠中留了一条预言。这预言是什么,你知道吗?”
那人摇头说不知道。晴川长叹一声,本以为找到云隽就算大功告成。现在看他这个模样,只怕什么也都问不出来。正在这时,墙上蜡烛被风吹熄,朝阳的光亮透入,长夜已过,东方露出霞光。
云隽本来滚倒在地,看到霞光,突然一跃而起,跳到窗前,身子向外探出。晴川急忙将他胳膊拉住,防他跳窗自尽。可他却裂开了嘴,一脸狂喜的神色,双手乱舞,口中叫道:“天亮啦!天亮啦!哈哈,天亮了我还没死。你说我在今天会被人乱刀分尸,曝尸荒野,给野狗分食。可是我没有死!我没有死!你的预言不灵验了!”
晴川恍然,原来芙蕖当年在珠子中故意透露,预言了这人的死期。她的预言一向极其灵验,云隽本来就是个多疑之人,加之长年活在尔虞我诈当中,如同一根绷得很紧的琴弦。他虽大为怀疑芙蕖这条预言,可是心底的恐惧终究占了上风,以致最后思虑成狂,变成了疯癫的废人。芙蕖自己或许想不到,会有这样意料不到的结果。
只听羽炽说道:“如今这样,让他活着倒比处死他还要残酷得多。”
晴川看这房间内,并没有珠子一类的东西,暗想:只好搜遍这里,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想到这里时,云隽刚好侧过头来。晴川见他一只眼睛转动,一只眼中却隐隐含光,不禁闪过一个念头。他将这人按倒在地,一手在眼睑上轻轻捏挤,假眼掉落出来。
这只义眼,材质晶莹剔透,放在手中,感到一阵寒凉。
它就是白角失落的灵魂宝珠。
许久不见,妖族将巫师白角带出来时,晴川仍向他行了一礼。他却好像没有看到,全不理睬。晴川之前曾将芙蕖临死前的情况,详详细细说给他听。这时见他脖子上挂着一片银色挂坠,水滴形状。
熊心问道:“真要放了他?”
晴川答道:“说好要放的,当然得放。况且他在收我做徒弟时,就在我身上下过诅咒。诅咒不除,我就仍得跟着他。这件事无可奈何。”
白角冷笑说道:“我们汐族一日是师徒,就终生为师徒。”
晴川掀开帐篷,朝内看了一眼,雪舞尚在熟睡。他转头向白角说道:“那你也该兑现自己的承诺。”
白角眯起双目,说道:“她的魂魄重新融合之后,从前的记忆也就都被抹掉了。”
他点头说道:“我知道。”
晴川独自一个人坐在树林旁边,光芒洒落,他一动不动。过了很久,阴影在大地上移动。风从林中穿过,发出呜咽的声音。
无极海畔玉碎滩上,战后撤消禁海,汐族与人类逐渐开始通商。渔村虽然满目创痍,但为了生计,也不再抓捕人鱼。汐族商贩将海产带到陆上,又将陆上的货物带入海底。村民与人鱼交道打得多了,逐渐去了畏惧之心。
村内街面上偶有悬挂鱼牌的铺面,即是汐族的商户。清晨时,街道上冷冷清清,船只都还泊在港中。只见一高一矮两个人影,从海边过来。高个子那个,披一领黑色斗篷,低头走路。矮个子那个却是个小女孩,青蓝的肤色,银白的头发,跟在后面。
那人走到一间铁铺门前,抬手敲门。敲了好一阵子,方才有人开门。有人从门内递出一个包裹,那人顺手接过揣在怀中。
这时,站在背后的汐族小姑娘双目眨了眨,向门后的人问道:“你也是人鱼?”
她看这女孩十分可爱,忍不住俯下身来,捏捏她面颊。披斗篷的人将小姑娘抱起,说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还得赶路呢。”
两人返身走下台阶,向涡行去。小女孩频频回头。老板娘掩上门扉,总觉得刚才的客人有些眼熟,但究竟在哪里见到过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她向窗外望了一眼,又望一眼,猛地自窗口探出身来,问道:“请问……”
后面的话还未出口,两人身影已经拐过街角看不到了。
只听屋内有人打个呵欠,大声问道:“雪舞,刚才是谁敲门?”
浓雾已经散开了。
(全文完)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