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感觉昨夜的自己像著了魔,怎麽会妄想去侵占师父身边的位置?怎会妄想把遥不可及的明月清辉捉到自己手里?
端木欣想,昨夜的他一定是疯了。
经过前夜的狂乱,许久未经情事的端木欣身体酸痛万分,脸色苍白若纸,目光无比散乱,但此时此刻的他又自以为自己极为清醒。
该怎麽办?师父会不会从此避著他,躲著他,再也不看他一眼?会不会再也不温柔地喊他欣儿?会不会跟他断了师徒名分?会不会……会不会……
不不,只要说是酒後乱性就好了,师父一定可以体谅,一定可以理解,他不是有心,只是……只是一时喝多了……对,只是喝多了……
莫名涌起的惶恐,让端木欣步伐匆匆地离开这个令他窒息的房间。
他昏昏沉沉地走到庭院里,停在栽种於墙边的一棵金木犀前,仰头看去,好似看见了模糊的人影立在上头。
欣儿,看,这是我们端木家的轻身功法……
面目含笑的男子伸臂搂过他的腰,似未使出多少劲力,轻松写意地将两人带上树,然後在摇曳的绿荫里,目光温柔地望著他。
端木欣恍惚回神,再定睛一瞧那浓密树冠,高大耸立的金木樨上哪里有人?
从叶隙间穿梭而来的碎金错落在少年的肩膀,发间,却驱赶不走他的容色黯淡。
他的目光投向远处,看到的不是现在,而是岁月流河里过去的残影。
──他怎麽舍得拿那样的脉脉温情去赌……?
他看著,看著,突然想不起来,那个让他疯魔的理由。
「欣儿……」
端木欣浑身一震,几乎站不住脚。
「你的身体……」那平日温柔的声线,此时却带上隐隐的抑郁。
「师父,您昨夜睡得可好?」端木欣蓦然转过身打断他的话,脸上扬起一抹浅笑,一如往昔般的淡然平和,彷佛已经忘了昨夜发生过什麽。
端木瑢予见他如此反应,愣了一愣,想说的话梗在喉头,不知如何出口。
「师父用过早饭了吗?」
「欣儿,昨夜……」
「秦隼跟南姑娘也该起了吧?不知今早有何菜色。」
「欣儿你听我说……」
「这里的厨子手艺挺好,可惜我们今天就要拜别东道了,往後还能在哪吃到这般地道的梁洲菜呢?」
端木瑢予沉默地看了他许久,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连提……也不愿提起吗?
端木欣仍是一脸若无其事地笑,除了泛白的脸色,看不出任何异样。
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再给他一点时间,再给他一点时间……或者,就这样把不该发生的都忘了会更好?
一团混乱的思绪里,端木欣已辨不出什麽是对或错,辨不出怎麽做才是最好……
早饭时的气氛格外沉闷。秦隼瞄了瞄那师徒二人,心里说不出的纳闷。
平日带笑的端木瑢予今日却收敛了神色,默默挟菜吃菜,与他说话虽也会应,可扬起的笑容却显得勉强,似乎心事重重;而端木欣看似与平日无异,但秦隼左看右看,就是说不出的怪。
一顿饭到尾声,秦隼开口问道:「端木前辈,论剑会结束後你们有何打算没有?」
端木瑢予瞥了端木欣一眼,心里有些迟疑。
他原来打算论剑会结束後与欣儿在外游历一番,可是……
端木瑢予神色一黯。出了这样的事……恐怕两人都没这心思吧。
可虽做此想,他犹豫半天,最後仍是道出自己本意,却又向端木欣询问道:「欣儿你看如何?若是无意,即刻打道回府也是可以的。」
端木欣的神色与平日一般无二,微笑道:「能藉此机会增长见识,徒儿自然乐意之至,一切听凭师父的意思。」视线却不与他相对。
端木瑢予蓦然心头一痛。一切听凭他的意思……为何欣儿对他如此事事顺从?经过了昨夜,难道他心里没有怨怼?还是因为他是师父,所以不得不顺从?
欣儿,你的心里究竟都在想些什麽?
端木瑢予突然发现他对端木欣的想法一点不明了,自己一直以来似乎看到的都只是他的表面,听话、乖巧、灵敏、坚毅……却看不到他的内心,看不到他真正的想法。
就算亲如父子,也未必能完全了解对方。端木瑢予懂得这个道理,但他却想更深地了解他的欣儿,至少不是像眼下的一无所知。
「端木前辈!」
陷入自己思虑的端木瑢予猛然被唤回了神,抬眼望去,那秦姓少年神情颇为古怪。
「师父,秦隼已唤你许多声了。」端木欣从旁低声提醒。
端木瑢予意会过来,朝著秦隼歉然一笑。「是我失态了,有何事吗?」
秦隼暗奇,端木前辈素来文质彬彬,从不失仪於人前,怎麽今日如此反常?可口中仍道:「是有关家师的事。今晨收到家师书信,说他老人家有事缠身分身乏术,所以没空来接晚辈与师妹。
「晚辈是想,前辈与我欣兄弟要游历江湖,可否捎带上我们师兄妹?也让我们两位晚辈长长见识。」
端木瑢予默默苦笑。
捎带上他两人本是无妨,可是那位南姑娘……
正举棋不定,却听端木欣开口道:「师父就答应他们吧。人多也热闹。」
他这一开口相帮,不仅端木瑢予惊讶,就连秦隼跟对他没好脸色的南怀瑛也都颇感意外。
秦隼神色大悦,顺手拍上端木欣的肩。「兄弟你说过的话里,就属这句最像人话。」
端木欣目光淡淡地瞥他一眼,竟是一语不发。
秦隼皱了皱眉,端木欣的反应更加肯定了他的猜测。
果然是有哪里不对,平常自己这麽说话,他怎麽可能不加以反驳?还有他刚刚那一瞥……秦隼眉头不由皱得更紧。
他转头看向端木瑢予,发现後者也正看著端木欣,那温润如玉的脸庞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与苦涩。
论剑会结束的隔日,四人便拜别了东道主人启程上路。
端木瑢予虽担心端木欣的身体,可碍於规定,论剑会结束後不能在庄园中久待,因此也只能时时留意他的气色,刻意放缓了行进之速。
约莫过了半日,正午时路经一座小镇,四人入住到当地的大同客栈,没想到竟在客栈内与天罡门的人打了个照面,与端木欣交过手的乔杞亦在其中。
面色不善的乔杞朝端木欣的方向瞪了一眼,随即在同伴的催促下匆匆离去。
秦隼留意到这一幕,凑到端木欣身旁兴味盎然地问:「刚刚瞪你的那小子是谁?有过节?」
在马背上颠簸半天,身体违和的端木欣克制住突然袭来的晕眩感,慢了半拍方答:「天罡门的人,在论剑会上对过招。」
秦隼轻佻地道:「啧啧,那肯定是对方输了,刚刚那小子瞧你的眼神跟瞧见杀父仇人似的。」
端木欣因身体不适,无心与他多说,只轻哼一声没接他话。
因胃口不佳,之後午饭端木欣也是随意吃过。他提前离席往客房欲作歇息,却在房门口被人拦下。
「端木兄,难得你我有缘再会,三天前比剑胜负受地势所限,做不得准,不如趁此机会咱俩再重新比划过?」意气张扬的少年横剑堵在了门口,口吻虽比初见时客气许多,但隐含的轻蔑意味却仍让端木欣察觉。
端木欣淡淡扫了他一眼。这乔杞显然是输得不甘,故意寻事想挽回颜面,若是放在平时,再比一场自然无所谓,但此时他身体不妥,亦无心思与人比剑。
於是端木欣随意找了藉口推辞:「论剑会乃为同道切磋,比剑并无高下之分,既然乔兄认为做不得准,又何必斤斤计较於输赢?」
却不想这番说词惹恼了眼前骄矜自傲的少年。
乔杞以为他讥讽自己输不起,恼羞成怒道:「废话少说!一句话,比是不比?」
被挡住路的端木欣没料到他反应如此激烈,稍稍沉默了会儿,两根手指伸出压下横在门前的长剑。
「借光。」竟是直接推门进房。
端木欣刚越过门槛,忽觉後方风声隐动,他直觉侧身一闪,啪嚓一声,右手边的门扇上被长剑扎出一个窟窿,同时身後响起乔杞咄咄逼人的尖锐嗓音:「哼!你是不比也得比!」
端木欣皱了皱眉,看来对方已是不可理喻。他逼不得已拔剑抵御,一步步退至外间圆桌边。
室内不若屋外空阔,不利於施展手脚,可乔杞却全然不顾,长剑过处,毁损不少器物。
而几次闪身腾挪,让端木欣本就不堪负荷的身体更如散了架一般,对乔杞步步进逼的攻势更是难以抗衡。
「端木兄为何处处躲避,不使出全力?莫非是看乔某不起?」乔杞恼怒更甚,原本尚留有馀地的剑招此时更不留情,直往端木欣要害招呼,後者面色更沉,却苦无脱身之计。
只见连串剑光疾闪,当胸刺来,端木欣酸软不堪的腿脚却猛然使不上劲,闪避不开;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剑尖一挑,原本稳稳安放在室内正中的圆桌被掀起,桌面隔挡在两人之间。
乔杞低哼一声,转刺为劈,一剑将圆桌剖为两半,漫天剑雨又扑向了端木欣,後者就地一滚,闪至窗边。
几招之间,端木欣额冒虚汗,持剑之手也微微打颤,数度与逼身而来的剑光险险擦过,衣衫也被划破几处。
乔杞见他狼狈至此,却仍不肯出真本事,心里一狠,竟是下了杀招!
那一剑,如疾风迅雷,充满一往无回之势,直刺向端木欣心口!
银芒直迫而来,端木欣沉重的身体却无法跟上知觉反应,只能眼睁睁看著死亡离自己越来越近││这一剑若刺实了,端木欣必然小命不保,可他已无力再行闪避。
乔杞见他躲也不躲,原本得意的神情转为惊慌,他并没想要端木欣的命,可却已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