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京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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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京记-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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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位游侠儿一眼,见那王姓少年身材与那姑娘相仿,将他一把揪过,手上略略用力,王姓少年身上锦袍暗扣衣带尽皆崩断,他又随手一扯,竟将那锦袍扯将下来,对哪姑娘说:“这位大姐,就请将这衣袍换上,有不合体处,稍等我们再到城中估衣店中量体裁衣。”

  王姓少年吃了一惊,就要跳将起来,云仝转头,对他说道:“这位兄弟,云某这里替老丈和这位大姐谢过。便还请你吩咐伙计,叫拿两道屏风来,这位大姐也好换衣服。”云仝脸上并无半点愧疚之色,倒是面沉如水,他面相本来凶恶,此时更如神煞一般。王姓少年适才见他弹子神技惊人,心下对他甚为凛惧,此时见他神色,竟吓住了,乖乖按他吩咐去做,心中却不停咒骂,暗叫“晦气”。

  在哪姑娘换衣服当口,云仝略略问了哪老者几句。他原姓张,名老成,是长安近郊龙首原人氏,并无土地,正如白居易诗中所言,以伐薪烧炭为业,家中再无人口,只有他与孙女两个。这一车木炭本是他冬天烧好挤压下来,原本想春天京城灶火之炭甚缺,能买个好价钱,爷孙两个这一年也就过了,谁承想却被宫使看上,无端生此惨祸。想到此处,他禁不住老泪连连,又要跪下给云仝磕头,嘴里絮絮叨叨:“这女孩儿爹妈死的早,小老儿苦苦拉扯,好容易长这么大,谁承想那些军爷竟当街做出如此没脸的事!亏得大侠出手。大侠恩德,小老儿就是做牛做马也难以报答。这也是神子见我可怜,救我苦厄……”

  “爷爷,我们要日夕祈祷,求神子降福于大侠才是。”说话间,那女孩已换好衣服,走出屏风,插口道。

  众人见她走出,却是一呆,都想:原来竟是一个美人儿。那间锦袍穿在她身上极是合体,分毫不差显出凸凹身材,她又在那屏风里洗去泪痕,少年心性,没有长愁,此时嘴角含笑,别有一种妩媚。白居易甚好女色,家中养着几个歌姬舞女,见这姑娘肤色虽是略黑,但鼻眼五官十分周正,嘴角含春,于羞涩中见天真烂漫,与那些歌姬舞女妖娆之美相比,更多几分乡野自然之趣。

  云仝听他们说得奇怪,道:“神子?这又是什么神仙菩萨吗?”

  “云大侠,你不知道神子么?他却不是神仙菩萨。他最是无辜,心又善良,总是向着我们穷苦人家……”哪少女说话语速甚快,语音响亮如铃铛响起,煞是好听。

  “原来你们信奉景教。”白居易恍然大悟,他也不向云仝解释,道:“云兄,救人须救彻。我观那神策军官和宫中宦官都是睚眦必报之徒,今日受如此折辱,虽不敢报复云兄,但必迁怒张老丈爷孙,我们还是要拿个主意。”

  “学士果然老成持重,这倒说得也是。”云仝道。

  哪张老丈听白居易此言,心中吓的厉害,噗通一声又跪下,道:“天哪,竟惹此横祸?大侠一定要替我们做主……”

  “老丈请起。”云仝一手扶起张老丈,沉吟半晌,面向鲍三郎道:“鲍三兄,你今日可带银两了吗?借我几两使使。”

  鲍三郎期期艾艾,好半天才面色羞红道:“云大哥,你休要见怪,我今日出门匆忙,囊中却是一个铜钱也无。”又一转头,面向众游侠道:“列为兄弟,又谁装钱了?借给云大哥使使,大家江湖上汉子,休要吝啬。”

  众人与鲍三郎一般面色,都是期期艾艾、神色尴尬,有几个在长袍中摸来摸去,掏出些散碎银两,一众人等拢共也不过凑了二两有余。

  鲍三郎又用眼睛直瞟哪王姓少年,谁承想哪少年家教甚严,他老子日夕在耳边说:“千好万好,不如银钱好;爹亲娘亲,不如元宝亲。为人做事,有一桩万万做不得,那就是借钱给人。一则自己肉疼,二则世人对于钱都是同样心理,有了一个想两个,有了银山想金山,借给他他总嫌不够,即到还的时候,又像钝刀子割肉,毫不利索,催的紧了,反落埋怨。钱这东西,还是捏到自己手里为上,别人就是需钱买命,也万万不能借给他。这是我王家祖宗积累下的门风,你一定要记在心头。”他自小生在富贵里,并不知银钱来得酸辛,但耳熏目染,自然将钱视为性命,平日价与众游侠一起吃喝玩耍,自家花钱手面甚大,却绝不肯借与别人。这时,见鲍三郎拿眼瞥他,他装作不知,两只眼瞪着屋顶,便如聋子痴呆一般。

  云仝见众人如此不爽利,心下不快,依着他往日性情,这当口就要将哪二两多银钱扔还给他们,但自己出门委实没有装钱,想周济安顿哪爷孙两个,奈何囊中羞涩,这却如何是好?他手捧着这二两多散碎银子,一时无计,叹道:“这几两银子,却也不够!”

  一旁白居易看了,微微一笑,道:“云兄,即要用银子,张口就是了,何必说借?”他伸手将长袍衣带下的玉佩解了下来,叫来伙计,道:“小哥,这件玉佩是我家传,你拿去对你们掌柜说,质押一百两纹银,异日我再来赎取便是。”又一回头,对云仝道:“今日出门,原想喝几杯薄酒,赏一眼杏花,未料出这等事来。幸好随身带了这件玉佩,还可质押百十两纹银。”

  云仝惊道:“这却使不得。白学士家传玉佩,必非寻常宝贝,还是收回去好了。待我再想法筹措银子便是。”

  白居易微微一笑,道:“这当口又从何处筹措?云兄不必推辞。”

  说话间,哪伙计已将银两呈上,却是一百两整。白居易拿过纹银,全部推给云仝,道:“如此阿堵物,看着让人生厌,就请云兄发落。”行色间甚是潇洒,云仝更为心折。

  云仝叫过张老成,对他道:“老丈,今日一过,哪宦官和神策军军士如何与你干休?你在外地可有亲戚?还是抽身远走为是。”微微一顿,取了五十两纹银,交与张老成,道:“这里几十两银子,料想也够你们爷孙一年用度,将就作为盘缠,远走高飞去罢。剩下的到外地置办些田地,勉强可以为生。”

  其时,五十两纹银几乎已是中户人家一年用度。想来张老成家贫,自小至老,都没见过这许多银子,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欣喜,浑浊老泪潸然而下,道:“这却如何是好?大侠救命恩德,此生做牛做马尚不能报,又赠与我这许多银两,叫我爷孙俩个怎么承受得起?”

  张老成将孙女拉过,磕头作揖,感恩戴德的话说过不停,云仝心下急躁起来,喝道:“你这老丈,怎么这样啰嗦,拿着钱收拾赶路就是!”

  张老成吓了一跳,再不敢言语,旁边她孙女却道:“爷爷,大侠必是神子遣下搭救我们。我们拿了就是,莫要违了神意。”

  云仝笑道:“还是这位姑娘有见识。我也不认识什么神子,性格又疏懒,任他什么神仙菩萨,只当他土狗泥偶,料想也难服遣使。今日所为,只是意气使然,你们还是赶早回家,收拾赶路为是。”

  那姑娘一拍胸口,道:“罪过,罪过。神子灵验,无所不知,无所不在,大侠万不可如此说话。”又对张老成道:“爷爷,我们回去许日夜祈祷,在神子前立誓忏悔,大侠就有什么罪过,我们也要祈求神子,不可怪罪于他。大侠如此好心,我便是身入炼狱,也要求神子施富于他。”

  她这话说得真挚自然,云仝听了,心下也甚为感动,一摆手道:“你们快走罢。天色已路,落上须多家小心。”

  好容易打发走了爷孙二人,云仝对众游侠道:“众位兄弟,今日到此就罢了吧。来日云某做东,我们再聚。”他见这一干人等品行复杂,颇有宵小之辈混与其中,心中委实看不起,也不想再与他们有所缠绕,说什么“来日再聚”,只是托词。鲍三郎心头犹自记挂那宦官和神策军军士所收折辱,怕他们寻来报仇,也是急急催着要离开这望花楼。

  众人离席,要下楼时,便见那王好说与伙计来到眼前。伙计还是那位二十来岁小伙子,他笑道:“鲍三爷,这一桌共计十两银子零五钱,七折八扣,算十两就是。适才你说今日要付现钱,请付就是。”右手伸到鲍三郎面前。

  鲍三郎面色尴尬之际,之前他说付现钱只是气话,谁承想王好说竟以此为话头,当着云仝的面就问他要银子。他囊中委实无钱,一时又羞又气,骂道:“王好说,你个老王八,眼里只见钱么?三爷今日未带钱,来日付账就是。”

  王好说受此辱骂,面上笑容依然不变,道:“好说,好说。三爷,你今日也欠,明日也欠,账上已有近百两银子,好容易你老开口,这一桌要付现钱,此时又说来日,来日何其多也?我是做小买卖的,这万花楼盘场虽大,每日用度却多,三爷,如你这般欠法,我们却要喝西北风么?”

  鲍三郎怒极,就要发作,想着自己一干人等这就打将出去,他王好说又能奈何?那边云仝冷笑一声,掏出剩余的五十两纹银,取了一些,道:“掌柜的,这里有十二三两银子,可够付账么?剩下的也不须找了。”

  王好说笑容越盛,道:“好说,好说。还是这位客官大方,”他见云仝怀中剩余银子,又道:“只是往日积欠……”

  他这商人嘴脸,云仝十分讨厌,冷哼一声,道:“今日这桌算我做东。你与鲍三郎往日旧账,自与他算去!”往外就走。

  王好说一躬到底,道:“好说,好说,客官走好!”

  鲍三郎见云仝解了此时危局,急急跟着云仝就走,王好说直起腰身,他已下楼,恰如脱网之鸟一般!

  众人下得楼来,见天色已晚,曲江池畔楼台众多,此时灯火通明,绚丽异常。鲍三郎对云仝笑道:“云兄,适才几多打扰,酒却没有吃好,兄弟知道这曲江池畔有一处酒家,自家酿的上好清酒,我们再去吃酒如何?”

  云仝冷笑一声,道:“再去欠着吗?”鲍三郎一时羞红了脸,只是此时夜色甚暗,旁人却看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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