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捐资出力,却并不亲上前线,倒不是因为他怕死,只是偌大的青帮,千百弟兄都在指望着他,他也有一心想要保护的人,所以并不会轻易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可是薄聿铮却是不同的,军人守土,当政为民,这些都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所以他只能抛弃生死,捍患守土,明知结局,亦不能后退半步,背负着万千民众的信任和对妻子家人的愧疚。
他守的是家,而薄聿铮守的,是国。
“陆叔叔,她是谁?”
一个老女的声音自他们身畔传来,亦笙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着蓝衣黑裙学生打扮的少女自楼上下来,清丽中带了几分冷漠敌意。
其实鼎鼎大名的薄夫人,她又如何会不知,只是知道得更深的,却是母亲的苦和自己的失望,于是偏是这样孩子气的故意问道。
陆风扬自是知道她的心思的,也不点破,微笑着道:“婷婷,过来,这是你薄叔叔的妻子,快喊薄阿姨。”
又转过头去,张口便想唤“亦笙”,却又觉得不对,可叫她“大嫂”却也怎么想都觉得别扭,张了几下口,硬是没叫出来。
亦笙自是察觉到了他的窘境的,在这样动荡的时局下,她看着他左右为难的样子,终于难得的稍稍放松了下来,笑道:“只要不是“小丫头”,其余的,随你怎么叫都好—你比冯维鳞可幸运多了,你不知道,他被妈逼着叫我嫂嫂的样子,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我现在还敢叫你小丫头,等大哥来收拾我不成?”陆风扬也是一笑,又对亦笙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一起去礼查饭店跳舞的江黛云,婷婷便是她的女儿。”
亦笙微笑着点头,“像她妈妈一样漂亮。”
陆风扬看女孩子还是站在楼梯上抿着嘴唇不动,便又喊了一声,婷婷,快下来叫人。
女孩子虽是快步下了楼,却并不往这边看上一眼,一声不吭便往大门外冲去。
陆风扬一把捉住她,“你这孩子,这么不懂事,这是要上哪儿去?”
她被他钳着双臂,倒是安静下来,开口道:“同学们发动了一个募捐会,为前方战士筹钱,我要去参加。
陆风扬皱眉,“这些事情用不着你们这些小鬼头操心,如今外面那么乱,你不要跟这他们瞎起哄。”
女孩子年轻的脸庞一下子愤怒了起来,“这怎么是瞎起哄,前方将士在浴血奋战,难道我们就心安理得的代在后面醉生梦死等着做亡国奴吗?我做不到我的力量再微薄,我也要把它献给国家!”
“婷婷,你这个年纪该做的事情是念书,学好了知识,一样可以报效国家。”陆风扬头疼的看着她。
女孩子却慢慢摇头,眼中含泪,“念书,可是如今的上海,已经找不到一间平静的课室!”
她的话让陆风扬和亦笙,一时都有些恻然,无言以对。
而婷婷又道:“我虽然身为女子,不能像男同学那样去报名参军,去当义勇军,却也要尽我作为一个中国人的本分!演说游行唤醒民众,募款筹资支援前线,学习护理救助伤员。。。。国家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总之,我一定要为国家做点儿事!”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眼带轻蔑的看向亦笙,“薄叔叔在前线领兵和敌人浴血拼杀,置生死于度外,可没想到,他的妻子竟然这样贪生怕死,都过到陆公馆避难来了。。。。。。”
“婷婷!”
“婷婷!”
楼上楼下,两个人同时出声喝止住她。
陆风扬淡淡瞥了一眼从楼上下来的江黛云,放轻了些声音,“不许没礼貌。”
婷婷眼中含泪,又带了些不能置信和受伤的神色,去看陆风扬,“就为了这个女人,你凶我?”
陆风扬尚未说话,她已经一抬头去看楼上的母亲,掉下泪来,“妈妈,你也要教训我吗?就为了她?这么些年来,你还嫌不够苦吗?若不是她,你早就和薄叔叔结婚了,也不会,也不会。。。。。”
她一面说着,一面便转眼去看陆风扬,眼中竟是与她年纪极为不符的复杂神色,她终是没有说下去,一跺脚便要往门外冲,却被她母亲厉声喝住——
“婷婷你给我站住!”
那婷婷虽是停住了脚步,却不肯转过身来,又是委屈又是伤心,一张小脸上全是眼泪,却不吭一声。
而江黛云姿态优美的缓步下楼,岁月在这个女人身上仿佛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依旧如同亦笙记忆当中一样,美丽逼人。
她走到女儿面前,轻轻叹了口气,“婷婷,我说了你多少次,你还是记不住,早知道我也不告诉你了,免得给你薄叔叔惹事。
婷婷一怔,随机明白过来,眼中的委屈也跟着散去,“妈妈,你是在怪我说出了薄叔叔上前线的事?你放心,我也就是在家里才说的,在外面我可一个字都没有提,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分得清轻重的。
江黛云淡淡一笑,“这里可不是你家,况且这话,即便是在家也不许你再说。”
婷婷点头,见母亲仅仅是因为这件事情责怪自己,心情不由得好转起来,带了些孩子气般示威的瞪了一眼亦笙,又去搂住母亲吻了下,“知道了知道了,我再不说,妈妈,我走了,就快迟到了!”
等等,我和你一道出去。江黛云叫住女儿。
陆风扬眉头一皱,“现在外面很乱,就是在百乐门里面,也多的是日本的特务,危险得很,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要再去了。
江黛云却并不理会他,冷冷道:“陆风扬若不是哥让我过来,我和婷婷就是死也不会住进你的陆公馆,所以你也别妄想这干涉我什么。”
“妈!”婷婷情急的喊了一声。
江黛云对着女儿,缓了下神色,“走吧,不是说要迟了吗?”
她一面说着,一面缓缓转过头面向亦笙,这是她自下楼以来,第一次正眼去看她。
她微微笑了下,依旧映得天光骤黯,“盛小姐,好久不见,我就先走一步了。”
说完,她便姿态清冷的转身,而婷婷匆匆看了陆风扬一眼,终是一扭身追着她母亲走了。
陆风扬叹了口气,没有再拦。
待到她们母女走远了,陆风扬看了看亦笙,虽见她面色平静,却到底担心她误会了,其实,也不尽然是误会。
他想了想,择言开口道:“亦笙,我和黛云与大哥都是自小就认得的,那个时候他家里出了事情,也还没遇到他义父,一开始是为了抢吃的打了起来,后来也正应了不打不相识的老话。”
这段过往,薄聿铮亦是有向她提过的,只是并没有刻意提到江黛云,所以,她今天骤然面对这样的情况,不能说毫不意外的,只不过,她却没有把这种意外表现出来,她只是微微笑了下,“谁打赢了?”
陆风扬笑了起来,“自然是他,不然就该他叫我大哥了。”
停了片刻,他又再开口,“那个时候我们过得惨兮兮,去当苦力,去打架抢吃的,冬天天冷了买不起棉被,就挤在一处睡,彼此取暖。黛云是唯一的女孩子,所以大家都照顾着她,可她从小时候开始,就只肯听大哥一个人的话,到了现在也还是一样。
见亦笙不做声,陆风扬便又笑了笑,“你别误会,我和你说这些,只是想要告诉你,如果大哥对黛云有什么心思,他们早就在一起了,可是一直都是黛云在一厢情愿,大哥不过是把她当做妹妹,从来没有变过,只有你才是他真正喜欢的人——说实话,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待哪个女人像待你这样的,之前我还以为他不会对任何人动心。。。。。。”
他正说着,客厅当中的电话却响了,他正好在边上,于是便没有再说下去,顺手就接起了电话。
说了没几句,他的脸色却变得有些奇怪,迟疑了片刻,还是把电话递给了亦笙,找你的。”
第四十二回
“……你们抗战的枪声一打响,海内海外,男女老少都觉得出了一口气,亿万同胞声援你们,支持你 们……”
亦笙看着前方,瑟瑟寒风当中那个温和而坚强的女性,她的声音,一字一句仿若都带着一种无比 强大的力量,盖过了周围呼啸的北风和未曾停歇过的子弹与枪炮声。
亦笙身边,站着的是这个国家另一位卓越的女士,她曾经为她与薄聿铮证过婚,素日也不乏往来 ,因此待她向来亲厚。
廖夫人一面看着前方正对士兵们演说的孙夫人,一面微笑,“前方战士在抗日守土,我们也该做 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庆龄说要到前线慰问军士,我很赞同,又想着你或许也在上海,这才叫人去寻了 你的住址的,人多些总是更能给她们以鼓舞……”
她正说着,前方孙夫人的演讲恰好完成,雷鸣般的掌声响起,她走向她们,换廖夫人走上前去。
孙夫人走到亦笙身边,温和开口,“一会儿,你也上去和他们说上几句。”
亦笙虽不怯场,却是觉得以自己的资历和年纪,如何能同这两位夫人相提并论,更何况就连自己的丈夫都不公开出面指挥这场战事,那她就更不能做这样张扬的事,于是摇头婉言推辞。
孙夫人却如同了解她所想的一样,微笑着又道:“没有关系,这里没有记者,你是薄将军的夫人 ,你对他们说的话,比任何人都更能让他们信服和感到鼓舞。”
只是鼓动军心的简短言辞,惟情真激昂,并不需要长篇大论,于是在同样热切的掌声当中,廖夫 人也完成了她的演说,孙夫人于是对亦笙微微一笑,“去吧。”
她的微笑当中蕴着鼓励和期待,亦笙于是没有再强作推辞,一步一步走到前面,看着战士们那一 双双质朴热切的眼睛,那一张张通红的面孔和一团团呼出的白气,说一点儿也不激动、不紧张,那是 不可能的。
她虽然随着薄聿铮没少见过大场面,但那大多都是在和平时期,大多都是社交场合,面对此情此 景,还是她人生当中的第一次。
“将士们,”她暗自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微笑着,缓缓开口,“我的家就在上海,开战的那天晚 上,当第一声枪响的时候,我很害怕,坐着汽车来这里的时候,听着炮声越来越近,我也很害怕,可 是现在,看着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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